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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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有時想,他壓兒跟沉船毫無關係,他只是個披着海員外衣的魔鬼。”她垂下頭,看看自己的雙手。
“他很英俊。從來沒有人象他那樣注意我…我是説他在傷口好轉的時候開始注意我。他不喜歡看書,這方面比個孩子還差。他老是希望有人陪他説説話兒。他説我很漂亮,還説他不懂我為什麼不結婚,等等,我就傻乎乎地相信了他。”
“總之是他提出了進一步的要求?”
“您知道,我們總是用法語談。大概就是因為這一點,我們所表達的意思總是不確切。我從沒去過法國,口語不好,常常不能充分理解他的意思,有時我所理解的意思並非是他的真意。他有時挖苦我,但並沒有惡意。”她遲疑了一下,然後説:“我…覺得跟他談話
快活。我不叫他吻我的手,他就説我心太狠。有一天,我也覺得自己心太狠了。”
“那麼不久您就不再心狠了?”
“是的。”一隻烏鴉在頭頂低低盤旋着,黑的羽
閃閃發光。它
着微風躊躇不決地拍打着翅膀,忽然發現下面有兩個人,便驚慌地飛走了。
“我懂。”查爾斯説。
他的意思僅僅是鼓勵她説下去,但她卻對這句話認真起來。
“您不懂,史密遜先生。因為您不是一個女人,不是一個出生後將來要作農夫的子但後來又受過相當教育…的女人。向我求婚的已有好幾個人。我在多切斯特時有個富裕的牧場主…不談這個了。您不是一個生而嚮往於追求智慧、美和學識的女人…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説。我雖然沒有權利得到這些,但我的心卻嚮往着這一切,而且我不認為那是出自虛榮…”她沉默了一會。
“而且您從來沒做過家庭女教師,史密遜先生。一個沒有孩子的年輕女人,為了拿薪水而去照顧別人的孩子。您不可能懂得,孩子們越可愛,她的痛苦就越無法忍受。千萬不要認為我這是嫉妒。我喜歡可愛的小保爾和弗吉尼亞。我對塔爾博特夫人只有和熱愛…我可以為她和她的孩子們去死。但是,我每天卻要看着幸福的婚姻、家庭和令人羨慕的孩子,看着他們的天倫之樂。”她頓了一下,“再説,塔爾博特夫人跟我正好同年。”她又頓了一下,“我好象被允許住在天堂裏,卻被
止享受天堂的幸福。”
“不過,您説被剝奪了這種權利是痛苦的,我們每個人不是都以不同的方式忍受着痛苦嗎?”她使勁地搖着頭。查爾斯意識到自己觸到了對方的痛處,便解釋道:“我的意思僅僅是説,社會特權不一定就帶來幸福。”
“那跟我説的情況毫無共同之處。”
“但是您總不能認為所有的家庭女教師都是不幸福的…或者是一直不結婚。”
“都跟我差不多。”他停頓一下,接着説:“我打斷了您的話,請原諒。接着講吧。”
“那麼您相信我的話並非出自妒嫉?”她説完後轉過頭來,目光鋭利地瞅着查爾斯。他點點頭。她從身旁的坡壁上採了一束遠志花的花枝,拿在手裏擺着。
她繼續説下去。
“瓦格納終於康復了。再過一個星期他就要走。那時他已明確地表示了對我的愛。”
“他要求您嫁給他嗎?”她覺得這個問題很難回答。
“當時談到了婚事。他説他回法國後就會升為船長,還説他跟他弟弟有希望獲得已失去的繼承權。”她猶豫了一下,隨後放開膽子説:“他希望我跟他一起回法國。”
“塔爾博特夫人知道此事嗎?
“她是位心地善良的純潔女。要是當時塔爾博特船長在的話…可他不在家。我開始是因為害羞沒有告訴她;後來是因為害怕,害怕她勸我,我知道她會勸我怎麼做。”她用手撕着遠志花的葉子。
“瓦格納不斷央求,他想盡一切辦法使我相信,他的全部幸福都在於我跟他一起走…而且,我的幸福也在於此。關於我,他已瞭解很多情況。他知道我父親怎樣死在瘋人院裏,知道我是如何窮極潦倒,無親無故,知道我幾年來如何寂寞。史密遜先生,我的整個生命似乎已陷入孤寂之中,好象命中已經註定,我永遠不能跟同類人建立友誼,永遠不可能建立家庭,永遠被排除在這個世界之外。四年前,我父親宣佈破產,所有的東西賣得乾乾淨淨。打那以後,我便被一種幻覺所折磨,認為連傢什物件…象椅子、桌子、鏡子什麼的…都聯合起來加深我的寂寞。它們在説:‘你永遠沒有權力説我們是你的,我們永遠不屬於你,只屬於別人。’我知道這是神經不正常。我知道,在工業城市中存在着貧窮與寂寞,相比之下,我算是過着豪華舒適的生活。儘管如此,當我讀着關於工會主義者的瘋狂報復行為的報導時,我卻能理解一部分。我甚至羨慕他們,因為他們懂得向誰復仇,如何復仇。而我卻束手無策。”她的聲音裏出現了一種新的東西,一種強烈的情,這種
情對她最後一句話起了某種否定作用。她平靜地補充了一句:“恐怕我沒有把自己的意思講清楚。”
“對您的這種情我不敢苟同,但我完全理解。”
“瓦格納走了,到韋茅斯去乘班船。塔爾博特夫人認為他當然一到那兒就會乘船走。但他對我説他在那兒等我。我並沒有答應去找他。相反,我對他發誓説…但我哭得淚人兒似的。最後他説他要在那兒等一個星期。我説我本不會跟他去。但是一天過去了,又一天過去了,可以與之促膝談心的人不在了。我剛才説的那種情緒又重新攫住了我的心。我覺得自己就要淹死在寂寞之中了。更糟糕的是,我竟讓一塊本來可以救命的木頭失之
臂。我絕望透了。而我必須痛苦地將這種絕望隱藏在心底,這就更加深了由絕望引起的痛苦。
到第五天,我再也忍受不了啦。”
“不過,伍德拉夫小姐,瓦格納的一切行動都瞞着塔爾博特夫人,這難道沒有引起您的懷疑嗎?正大光明的人是不會這樣行事的。”
“史密遜先生,我知道,對不瞭解我當時的心情和處境的人來説,我是愚蠢的,我對他的本的糊塗認識應該受到責備。我承認這一點。可是,我的靈魂中的某種缺陷希望我那清醒的自我變得盲目些。於是欺騙也就開始了。人一旦沿着這個方向陷下去,就難以止步了。”這對查爾斯倒可以起警告作用,可是他全神貫注地聽對方講她的經歷,沒有顧得上想自己的事情。
“那麼您就去韋茅斯了?”
“我騙塔爾博特夫人,説有個從前的同學病得很重,得去看看。她相信了我,以為我要去舍邦。不論去韋茅斯還是去舍邦,都要經過多切斯特。到了多切斯特,我就乘公共馬車去韋茅斯了。”説到這兒她停下來,垂着頭,似乎無力繼續講下去。
“別講了,伍德拉夫小姐,以後的事情我可以猜…”她搖搖頭。
“我就講到非講不可的事了,但我不知怎麼講才好。”查爾斯也望着地面。下方一棵巨大的梣樹上,一隻鶇鳥藏在枝葉中尖叫着。在四周一片寂靜中,這叫聲分外響亮。她繼續説道:“我在碼頭上找了個住處,隨後又找到了他説過他要住的那個旅店。他不在那兒,但留給我一張條子,上面寫着另一個旅店的名字。我到了那家旅店,但那不是個…正經地方。我打聽他時,從那裏的人回答我的方式我看出了這一點。他們告訴我他住的房間號碼,叫我直接上他的房間。我堅持叫他下來。他下來了。他看到我似乎很高興,真象一對戀人久別重逢似的。他道歉説那地方很齷齪,但比其他地方便宜,還説法國海員和商人經常住在那兒。我到緊張不安,而他卻很和善。我一天沒吃東西,他準備了晚飯…”她遲疑了一忽兒,接着説:“大廳裏很嘈雜,我們便走進一間會客室。我説不上來是怎樣看出的,但我覺得他變了。雖然他滿臉堆笑,甜言
語,但我還是覺得,要是我不去,他既不會驚奇也不會悲傷。這時我明白了,我不過是他養病期間的玩物而已。我面前的帷幕拉開了。我看出他不誠實,是個騙子。我看出,和他結婚等於和一個混帳冒險家結婚。那次見面不到五分種我就看清了這一切。”她的聲音裏含着自怨自艾的語氣,接着又壓低聲音説:“您可能覺得奇怪,我怎麼以前沒看出來呢?我相信以前我就看出來了,但看出來不等於承認。我想他有點象蜥蜴,隨環境的不同而改變着顏
。在上
社會里,他裝得比紳士還紳士;在那個旅店裏,他又變成了另一種顏
。而我知道,這才是他真正的顏
。”她盯着大海過了片刻,在繼續講以前,她的臉變得更紅了。
“在那種情況下,我知道,一個…正經的女子本來會立即走開的。從那晚以後,我上千次地在心裏找理由,但我所找到的任何理由都不足以解釋我那天晚上的行為。開頭我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後嚇呆了,嚇得只顧從他身上找好的方面,找可尊敬的方面,找誠實的方面。隨後,我覺得受了騙,氣得怒吼如雷。我想,要不是過去一直忍受孤獨的折磨,自己本來不會那麼糊塗的。於是我把責任推給了所處的環境。我從前從未遇到過那種情形,從未去過那樣的旅店。要知道,在那種地方,人們似乎不懂得體面,他們崇拜罪過就象高尚地方的人們崇拜德行一樣不遺餘力。我無法解釋。我給懵了。或許,我那時自以為可以把握自己的命運。我想,既然逃出來了,找到了這個人,要是太忸怩就未免過於荒唐…過於虛榮。”她頓了一下。
“我留下了,吃了他叫的晚餐,喝了他勸我喝的酒,但我並沒有醉,反倒覺得頭腦更清醒了…您説這可能嗎?”她微微轉過頭,等着他回答,好象他有可能不見了似的。她雖然看不見他,但她卻想清楚,他沒有消失在稀薄的空氣中。
“毫無疑問,這是可能的。”
“我覺得酒給了我力量和勇氣,還有察力。時候到了,瓦格納再也不隱瞞他對我的真正企圖了,我對他的企圖也沒有假裝驚奇。我決定留下來,這就證明了我的純潔是假的。史密遜先生,我並不想替自己辯護。我很清楚,即便是女招待收拾完餐桌走開後關上門,那時我本來也可以走掉的。當然,我可以對您撒謊,説他強迫了我,説他在酒中下了藥,説他把我拉到…諸如此類的話。但事實並不是那樣。他雖然是個無所顧及的人,是個反覆無常、狂熱自私的人,但他卻不會對一個女人施行強迫手段。”接着,她突然轉過臉來,面對面地望着查爾斯。她滿面通紅。但查爾斯覺得那不是羞愧,而是一種熱情,一種憤怒,一種卑視。就象是她在查爾斯面前暴
了一切,還為此深
自豪呢。
“是我自己把身子給了他的。”查爾斯不敢正視她的目光,只是垂着眼皮,微微點點頭。
“我明白。”
“這樣,就有兩件事使我丟盡了臉:一是那兒的環境,二是我心甘情願。”沉默。她再次望着大海。
查爾斯咕噥道:“我並沒有要求您談這類事情啊。”
“史密遜先生,我請求您理解的不是我做的那種醜事本身,而是我為什麼要那樣做,為什麼我犧牲了一個女人最珍貴的東西去滿足一個男人的一時歡樂,而且我並不愛這個男人。”她抬起手捂住臉。
“我那樣做是為了變成另一個人。我那樣做是為了讓人們可以指着我的背説三道四,瞧,那個女人就是法國中尉的娼婦…呃,好吧,讓他們説吧。我那樣做是為了讓人們知道我過去痛苦,現在也痛苦,象這個國家每一個城市和村莊的人一樣痛苦。我當時沒嫁給那個人,可是嫁給了恥辱。我並不是説我當時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不是説我有目的地讓瓦格納佔有我。那時我似乎覺得跳進了萬丈深淵,或者將一把匕首捅進了自己的心臟。那是一種自殺,一種絕望的行動,史密遜先生。我知道那是惡的,是褻瀆神明,但是我不知道用什麼辦法改變我的境況。倘若當時就離開旅店的那個房間,回到塔爾博特夫人那兒,恢復我以前的生活,那麼我已經真正死去了…而且是死在自己手裏。使我活下去的是我的恥辱,是我知道自己完全不同於其他女人。我將永遠不會有孩子,不會有丈夫,不會有別人那樣的天倫之樂。而別人也永遠不明白我犯罪的原因。”她頓了頓,似乎第一次意識到自己講得清清楚楚。
“我有時候甚至可憐別的女人,覺得我有一種她們不能理解的自由。侮辱也好,指桑罵槐也好,都不能動我一毫
,因為我已把侮辱和指責置之度外了,我一錢不值,我幾乎不再是人了,我只是法國中尉的娼婦。”對莎拉在這長篇大論中所在講的意思,查爾斯只理解了一點鳳
麟角。在她講到她在韋茅斯做的那個奇怪決定之前,查爾斯雖然表面上平靜,但心底裏對她卻十分同情。他可以想象出家庭教師的那種令人難熬的悠悠時
。在那種情況下,她自然很容易落入瓦格納那樣的無賴之手。但是,對於她講的什麼範圍之外的自由啦,什麼嫁給恥辱啦,他覺得摸不着頭腦。當然從某一方面來説,他好象又可以理解,因為她在講完那一大段為自己辯護的話時,已經珠淚漣漣了。莎拉不想讓查爾斯看出自己在哭,所以她沒有用手捂臉,也沒有掏手帕,只是坐在那兒把臉轉向一邊。開頭,查爾斯還沒
清她沉默下來的原因呢。”接着,他下意識地站起身,在草地上靜靜朝前走了兩步,看清了她的臉。他看到她的兩頰掛着淚水。他深受
動,心
起伏,思路紛亂。他被一團漩渦包圍着,隨後又被這團漩渦捲走了,從他原來公正、明智、富有同情心的立足點上被捲走了。他彷彿看到了莎拉沒有細説的那個場面,即委身於那個男人的場面。查爾斯這時變成了兩個人,一個是拿莎拉作玩物的瓦格納,一個是衝上去將瓦格納打翻在地的查爾斯。這種情況正象莎拉此時在他眼裏也是兩個人一樣,一個是無辜的受害者,一個是野
的、被世人所不齒的女人。他內心深處已經原諒了莎拉的不貞,同時他也瞥見了那昏暗的場景,在那種場景中,他自己説不定也會**一番呢。
查爾斯動地低頭望着莎拉,過了半晌才轉過身,坐回到原來的地方。他的心怦怦地跳着,恰似剛從懸崖邊緣縮回身來一般。在大海正南方的天際,一排雲朵冉冉升起,躍入他的眼簾。雲朵
彩斑斕,有白
的,
油
的,琥珀
的,象一座座山峯一樣參差不齊。雲朵舒展開四肢,伸向遠方。它們伸得那樣遠,遠得象德廉美修道院,象一片永無罪惡的樂土,象一片令人神往的田園,查爾斯、莎拉和歐內斯蒂娜可以悠閒地漫遊其間…
見法國作家弗郎索·拉伯雷(495?—553)的著名小説《巨人傳》第一部。巨人卡岡都亞的國家受到鄰國國王畢可肖的侵略。他率領若望修士等擊退敵人。他建立德廉美修道院酬答若望的功勞。
我並不是説查爾斯想得那麼具體、細緻,那麼不光彩的伊斯蘭教化。但是遠方的雲朵使他聯想到自己並非是稱心如意的。他多麼希望能再次駕着帆船,越過第勒尼安海,或騎着馬,朝西班牙阿維拉的高牆進發;或者冒着愛琴海上眩目的陽光,向希臘的宙宇進。不過即便那樣,他還是會看到一個人,一個黑黑的影子,也就是他死去的妹妹,輕輕地引着他登上方石台階,進入斷裂廊柱後面的神秘之中。
伊斯蘭教主張一夫多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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