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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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15,夕陽斜斜地從
調柔和的落地窗簾縫裏照進來。我漸漸從夢的深谷浮起,
覺自己和塵世的距離在縮短。
身邊的人動了一下,高級的羊被髮出悦耳的悉唆聲。接着,一個温暖的身體貼住我,甜
的氣息有如
山水間盪漾的微燻,輕輕拂過我的臉,吹亂我的頭髮,
得我臉上癢癢的。
我裝做睡的樣子,享受着人間少有的寧靜田園。良久,輕嘆一聲,席夢思波動了一下,窗邊傳來被子再次的悉唆聲,拖鞋的沙沙聲,然後是門輕開輕關的聲音。
但是,彷彿是故意的,為了温和地催醒我,門上留了一條縫,讓我可以聽見浴室噴嘴唰唰的水聲。
我打了個哈欠,翻過身,把臉埋在尚帶餘温的枕頭凹陷裏,深一口氣,把每一顆芳香的分子緊緊保留在肺裏,彷彿是為了將這個名字,連同他的氣息,深深地銘刻在自己心上。我喃喃道:“泰雅…”我又躺了一會兒,直到他的氣息漸漸散去,藴化在我呼
的空氣中,然後我完全清醒過來,從牀上坐起,攏了攏頭髮,穿上自己的衣服。
我走進客廳,用自己的杯子泡了一杯茶,坐在帆布沙發上,靜靜地聞着清的茶香。客廳的光線隨着天
一點點黯淡下來,只有衞生間沒關嚴的門裏,透出柔和的燈光。
想到無定形的水隨着他身體的曲線起伏徜徉奔
而下,滑過他每一寸光潔的肌膚,我的呼
逐漸紊亂起來。
我為了定神,喝了一小口滾燙的茶,卻讓我的肝腸肺腑連同我的臉一同紅熱起來。水聲停止了,瑩白頎長的身體在門縫中一閃而過,接着浴衣的下襬一飄,然後傳出吹風機的乎乎聲。
我握着茶杯,任由思緒遠飄,滲進香氣四溢的衞生間,纏在他的髮梢,落在他的肩頭。突然“硌噠”一聲,吹風機的聲音停了。我尷尬地咳嗽一聲,收回思緒,等待他出來。門悄無聲息地開大,他面對梳妝鏡背對我,默默地坐着,沒有出來的意思。
我只好問:“怎麼了?有什麼煩心的事情?”
“你怎麼知道?”
“我聽見你嘆氣。”
“恩?那時候你醒了?怎麼不説句話呢?”自知失言,我説:“我剛才看見你在嘆氣。説吧,怎麼回事?”他又沉默了一會兒,嘆道:“朱夜,我碰上了一個本想不到會再碰上的人。現在,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對待他。”
“哦?是你的老顧客?”我口而出。
“不是的啊!”他轉過身,浴衣敞開的領口裏出
緻的鎖骨“那怎麼會麻煩?我當然知道怎麼對付的,我又不是初通人事的小孩子。其實,唉,最難對付的還是沒有辦法割捨的人。”
“什麼人讓你這樣難以割捨呢?”我笑着問。我認識他很多年了,從來沒有聽見他説起過什麼人是他難以割捨的。這件事引起了我很大的好奇心。他淡淡地嘆了一口氣,説:“季泰安,我的雙胞胎弟弟,你聽説過嗎?”
“當然沒有。”我老實説“如果你不説,我從哪裏去打聽?我又不是刑偵處的,怎麼會樣樣事情都知道?”
“他…唉…”他又背過身,拿梳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梳着頭“我10年沒有看到他了。自從他中專畢業去深圳打工,我們就失去了聯繫。你知道,他是那種在這裏的時候就沒少惹事的人。
有一陣子,我還以為他已經死了。昨夜突然在餐館外面的綠地裏看到他,嚇了我一大跳。”
“哦?”我挑起一條眉。季泰雅的雙胞胎兄弟…真的是很有趣的事“後來怎麼樣了?有沒有言情電視劇裏失散多年的親人抱頭痛哭的場面?哈,我值夜班沒能趕上看,可惜。”
“你想錯啦!”他嘆道“他是故意來找我麻煩的。他從小就是這樣一個人。雖然我們長着一模一樣的臉,格卻大不相同。他是那種好勝的、認準了什麼就緊盯住不放的人。
他看上去真是暴跳如雷,説我丟盡了祖宗十八代的臉,還氣死自己的父母親。現在他認準了要廢了我。”
“怎麼會呢!”我走上前去,站在他背後,望着鏡子裏他潤麗的眼睛“他是你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再説這是有法律的世界,他怎麼可能説要殺誰就殺誰?他準是一時沒法接受,説説氣話而已。
什麼時候給他打打電話,叫他來吃飯,説説話。”他搖搖頭,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垂下眼睛,靠在我腿上:“如果他真的要殺了我怎麼辦?”一陣悸動從我大腿的皮膚電般向上爬,直到心底。我深深
了一口氣,保持平靜的語調説:“不會的。你也是個男人,不要把自己想得那麼柔弱好不好?”然後小心地用一
手指頂住他肩上的浴衣,把他支離我的身體“你昨天的作業是什麼?”
“酪海鮮通心粉。要吃熱的還是冷的?”
“隨便。”
“那麼…熱的吧。”他繫上浴衣帶子,起身去準備食物。我很快梳洗完畢,和他對坐在櫻桃木的餐桌前,靜靜地享用通心粉、水果沙拉和茶。
他被可怕的念頭纏住了腦子,幾乎沒什麼胃口。我勸了他幾次,普通的勸似乎從一個耳朵進去又很快從另一個耳朵離開。
我尋思着得想點實際的辦法。最後我放下碗筷説:“那麼這樣好了,我去找他談一次,告訴他點社會常識,讓他知道成年人不應該隨便亂威脅,順便探探他的口風。”泰雅寬地笑了,在我口袋裏
進一張紙條,在我耳邊低聲説:“謝謝你,朱夜。”他呵出的氣,讓我的耳朵癢癢的。軒月華庭共有2幢高層、3幢小高層和6幢多層,包繞樓房的是不遜
於任何公園的綠地。
外面是鑄鐵欄杆圍牆,有兩扇華麗的鑄鐵盤花大門可以進出。泵房和物業管理公司都裝修成洋房的式樣。車庫在高層的地下室。我從這高檔公寓的車庫裏,推着自行車穿過停滿汽車的長廊,不顧門衞鄙夷的臉,大搖大擺地騎着車穿出大門。這種情況發生很多次了。我已經習慣,很奇怪為什麼門衞總是能及時擺出足夠鄙夷又不損其高檔公寓物業管理工作人員身份的面孔。
他們不嫌煩嗎?就是因為我是經常進出這裏、不開車也不坐出租車並且不是家政服務人員或者飯店送外買的服務員的另一類人?在這住滿了演藝人士、藝術界成員和事業成功的商人的高檔公寓裏,我這樣普通的打扮是否太過平淡反而顯得突出?我為什麼每次值班後都要到這裏來接受他們這種彷彿經過心排練的表情的洗禮?想到這裏,我冷笑了一下。
在夜空中,沿着大路朝紙條上寫的地址騎去。我第一次看見季泰雅,就是在好幾年以前的一個值班夜。那天稽查大隊又抓了一批五光十的
氓、小混混、
情服務者及其服務對象,連夜集中審訊。
其中不乏需要立即做出鑑定和驗傷的嫌疑犯和受害者,一夜都在陸陸續續地工作。到凌晨的時候,我很長一段時間都空着,估計他們應該結束了,至少只剩下他們特別興趣或者特別難纏的頑固分子了。純粹為了出去走一走,我下樓去上廁所。隔壁不遠就是成排的審訊室。
我推開廁所的門,只見阿東歪戴着制服帽,靠在牆上,斜着嘴惡恨恨地笑着,水槽前站着一個身材修長的長髮年輕男子,身上穿的襯衫被撕打破了,高級的名牌牛仔褲上也下了被踢踩的腳印。他雙手被銬在背後。我不由得皺了皺眉。我當然討厭胡作非為的嫖客,可是我也同樣討厭體罰
供嫌疑犯。
但是風化案很多時候沒有可靠的證據,當事人的口供幾乎是最重要的處罰依據,所以為了結案警官們常常不擇手段。
“阿東,你幹什麼呢?”我有點不快地問。他嘿嘿笑了一陣,説:“給一隻自以為聰明的鴨子一點小小的教訓。”我沒有料到這個年輕人是個男,不免打量一番。無論從男
還是女
的口味來説,他都是一個非常漂亮的男人,有一張輪廓纖細的臉,一雙小鹿一樣的眼睛,
直的鼻子和豐潤的雙
,長髮向兩邊柔和地披開,剛剛及肩。
看不出多少歲,覺上幾乎還是個孩子。阿東接着説:“這傢伙的嘴比女處的下面還要緊。從下午到現在一樣也不肯承認。哼哼,以為就這樣可以拖過去嗎?我見過的鴨子比你見過的正經人還要多。
看你這副嘴臉就知道不是好東西。我看你快忍不住了吧?”他靠近他的獵物,伸手按向他的腹部。那人驚恐地後退半步,漲紅着臉,眼裏噙着幾乎要溢出的淚水,求救似地看着我。阿東引誘孩子般説道:“乾脆點,老老實實待,大家都
氣,你也可以解放一下。
恩,很不錯的牛仔褲,髒了很可惜喲。”即使現在,我也説不清在那一刻,到底是什麼打動了我,是我多年正規教育造就的正統道德觀,一點一滴地生成的人道主義習慣,還是他眼睛裏本來就有的什麼東西。
我對阿東説:“算了,把他給我吧。我會想辦法快點完事。反正這傢伙肯定要體檢,不如大家乾脆。”
“你有好辦法?”阿東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説來聽聽?”我説:“説了就沒意思了。你先出去,待會兒再告訴你。”他嘿嘿笑了一陣,説了句“那就看你的了”轉身出門。我走進他的時候,他連連後退,嘴發白。我嘆了一口氣,説:“你不要緊張嘛。我這個人做事喜歡直來直去,不會搞得很複雜。”説着,我拉着他的胳膊把他引回水槽邊,伸手拉下他的牛仔褲拉鍊…3分鐘以後,我洗過手,拉着他出了廁所的門,直接往法醫工作室走。阿東叫道:“喂!怎麼回事?他到底
待了什麼?”我回過頭説:“費什麼力氣搞口供?如果真的是鴨子,體檢不是馬上就查到證據了?還是我先來吧。”不顧阿東的咒罵抱怨,我拉着那人的胳膊上樓。在樓梯的拐角,他趁勢湊近我的耳朵,低聲説:“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