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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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人十二月中旬,財政局辦公大樓裏就變得熱鬧起來,各單財務處人員和分管財務的領導紛紛湧往財政局,無論是分管支出的財政局領導的辦公室,負責支出的處室的門裏門外,以及過道走廊甚至廁所裏,都擠滿了人,好像財政局有金子可揀一樣。或者説得好聽一點,叫做人氣正旺。

預算處當然更是首當其衝。行政事業、社會保障、工業、農業、商業、外經各處室的資金都得從預算金庫撥出,預算處自然無法迴避。不過沈天涯還是能夠理解各單位領導和財務人員的,他們也不是來給私人錢,如果不是為了本單位的利益,誰願意來湊這個熱鬧?

一般有三種錢得在年底前到各單位户頭上,一是年初預算安排給單位而沒撥到位的指標;二是有關市領導在經費申請上籤了字的臨時追加的資金;三是想方設法到上一級財政或主管部門要的戴帽下來的指標。説實話,這三種錢,單位就是不到財政局來跑動,也是應該給人家撥到户頭上去的。年初預算安排好的自不必説,這是單位人頭經費和少得不能再少的公務費,單位就指望這點錢把職工的工資兑現了,把欠繳的購置費水電費打印費這費那費給償還丁,財政不該拿嗎?有關領導點頭簽字的錢都是相關項目經費,有些項目錢還沒到位,單位就已經辦了事,只是錢仍然欠在那裏,財政不該給嗎?至於到上級主管單位和財政部門要來的指標,也不知跑了好多夜路,賠了好多笑臉,求了好多關係,更是來之不易,財政不該撥嗎?

回答當然是肯定的。只是如今政府的事情,並不是説該拿就有拿,該給就有給,該撥就有撥的,除了上面所説三個方面,另外該給沒給的,該拿沒拿的,該撥沒撥的,多得是呢。有人對此會產生質疑,年初預算一經人大通過,是具有法律效力的,怎麼到了財政局就失效了?領導是有權威的,領導佈置的工作做了,要財政出錢卻兑現不了了?至於從上級部門和財政來的錢,又不是你昌都市財政局的錢,你財政局好像過水丘一樣,不過從你這裏過一過,也不吐出來了?

這些質疑句句都是非常有道理的。可有道理並不見得就有情理,這就是中國的國情,是誰也奈何不了的。你的錢該給,我的錢該拿,他的錢該撥,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説一千道一萬,最後還得落到一個錢字上。用這幾年國民常掛在嘴上的話説,叫做錢不是萬能的,但沒有錢是萬萬不能的。

那麼錢到哪裏去了?是財政局自己吃了喝了貪污了?説實話,昌都市本級每年四個來億的財政收入,光財政局三百多號人是不容易吃掉喝掉貪污掉的。何況財政收入都是些死錢,報表上一筆筆寫得非常清楚,多動一分錢都有體現。財政局三百多號人的人頭費業務費什麼的,跟別的單位一個標準,在本級財政裏是不會多佔的,惟一的出路只能依靠各職能處室到省財政廳對口局處室點業務費回來花一花。

所以問錢到哪裏去了,其意義不大。要問問、錢從哪裏來。別的地方不去説.沈天涯在預算處呆了多年,知道昌都市財政收入的來源是非常有限的,主要還是傳統意義上的一二三產業,包括各種類型的企業和經濟成分。近來工薪階層人員也實行了所得税代扣制,似乎又多了不少的納税人。可舉目四顧,才發現我們的納税環境是何等的低劣。工廠裏的機器都生了鏽,工人都養不活,哪有錢納税?農村裏的農副產品都賣不出去,還有好多錢統籌和提留?個體老闆了錢享受不了納税人的待遇,拿錢找準靠山和買通税務幹部,成本低效益高,把税給財政有什麼好處?工薪階層的所得税好收,由財政在工資表上代扣就是,可工薪階層的工資那麼低,又納得了幾個税?

凡此種種,極大地制約了地方税收的增長,而財政供養的人卻在一天天往上增,財政還不成了地地道道的吃飯財政?而且不是飽飯財政,是餓飯財政。中國是個官本位最嚴重的國度,都想做官,不想為民。可官誰來養活?還不是民?皮之不存,將焉附?只有做官的,沒有為民的,官吃什麼?穿什麼?

沈天涯曾經看過一個資料,我國曆史上官民之比,西漢為一比七千九百四十五“唐高宗時為一比三千九百二十七,元成宗時為一比兩千六百一十三,清康熙時為一比九百一十一,新中國成立時為一比六百,到了現在全國財政供養人員與總人口為一比二十八。而且經濟越落後的地方,財政供養人口越多,有些地方的官民之比創下了一比九的驚人記錄,也就是九個民供養一個官。

再拿昌都市來説,全市包括縣區人口一千一百多萬,財政全額撥款人數三十八萬,差額撥款人數六萬,‘靠紅頭文件收費發工資人數五萬,還有銀行、工商、税務、郵政、電信等部屬省屬部門在昌人員,估計也有六萬左右,幾筆加在一起超過了五十五萬。這五十五萬人,男人也好,女人也好,能不能學母雞撅撅股就可下美元歐元,沒誰注意過,但人民幣是一分錢也下不下來的,都是一千一百萬昌都人用各種税費養活的,這應該是不爭的事實。五十五萬跟一千一百萬相比,正是一比二十,讀過小學的人就算得出,即二十個納税納費的養一個吃税吃費的。

中國人時下對吉尼斯世界紀錄特別熱衷,放個響點的也叫着要申請吉尼斯世界紀錄,也不知誰將這樣的官民之比申請過吉尼斯世界紀錄沒有,如果申請的話,人家洋人在膛目‘結舌之餘,那是一定會恩准的。

那麼官從何而來?當然不是天上掉下來的。香港就一個行政長官,連副職都沒有,總共一個“港級領導人”美國聯邦政府一個總統,一個副總統,就兩個“國家領導人”我們的“國家領導人”多少?

“省級領導人”

“市級領導人”

“縣級領導人”

“鄉級領導人”多少?恐怕誰也搞不清。

這是正兒八經的政府官。再看看部門的吏。沈天涯他們經常要研究税收成本問題,曾經做了一個比較,當前全國税官已逾一百萬人,而美國税警是十萬,本税警是五萬。這就是税收成本。應該説,國人多,税官也多,税收就多,換言之,成本高收益就大,可我國的税收才一萬五千多億人民幣,人家美國是兩萬多億美元,本的税收總額為我國的八倍。人家税多税警少,我們税少税官多,這一多一少兩相比較,還不能説明問題麼?

而問題遠不在此。官多嘴巴多,嘴巴光吃空氣不行,還要吃飯喝酒。官多股多,股不僅僅坐板凳,還要坐車。這就是為什麼官字要有兩個口,上面一個下面還要一個。沈天涯看過一個統計數字,我國每年嘴巴和股吃掉的財政收入高達六千個億,這恐怕也是世界上絕無僅有的。俗話説,天上龍多不治水,地上官多不太平。官多工作多,躲在“衣間”裏製造出來的工作多,呆在賓館裏設計出來的工作多,坐在小車裏構思出來的工作多。工作多,自然就文多,會多,電話多,干擾多,內耗多,收費多,費多。怪不得社會上經常用三句話來形容政府和各職能部門,説工作就是開會,管理就是收費,協調就是喝醉,不能説沒有一點道理。

沈天涯想,中國的問題千頭萬緒,歸結底就是兩個字多。財政的問題千頭萬緒,歸結底也是兩個字:錢少。

官多錢少,因此該給的給了就給了,該拿的拿了就拿了,該撥的撥了就撥了,如果該給該拿該撥的時候沒給沒拿沒撥,儘管你是法律規定該給的,領導簽字該拿的,上面下指標該撥的,恐怕也是過了這座山就沒了那道坳,以後就很難説了。如此説來,這錢一定要到了自己單位的户頭才算是自己的錢,否則一切都是鏡中花水中月,看得見摸不着。大家於是把眸子鼓得比加大後的乒乓球還大,死死盯住出錢的地方,財政局也就別想安寧。所以沈天涯他們常説,到了十二月,誰想湊熱鬧看把戲,用不着到什麼證券易中心或是農貿市場去了,就到財政局辦公大樓裏來好了。

既然該給的該拿的該撥的錢沒到自己單位户頭上之前,本就不是自己單位的,那麼各單位的頭兒和財務處到了十二月,別的工作已經不是工作,只有到財政局來錢才是工作,他們於是絞盡了腦汁,不把財政局尤其是預算處的門縫打通不肯罷休。有的到最豪華的酒樓擺了工作餐,想請傅尚良和沈天涯他們赴宴,只要他們進了包廂,還不酒杯一端,經費優先,紅包一揣,撥款儘快?有的去搬市裏主要領導給傅尚良和相關處室處長打電話,人家礙於領導的面子,開撥款通知時還不優先考慮?

鑑如此,傅尚良和沈天涯他們的行蹤這段時間便變得飄忽不定起來,經常是打一槍換一個位置,誰都知道他們在地球上,卻誰都不知道他們到底在地球上的哪個方位,更別説請他們去赴鴻門宴了。連手機也是關了機的,另備了一部剛的任何人都不知道號子的手機,用來進行內部聯繫和接受主管財税的賈志堅等領導的遙控,以便隨時互通情報,及時掌握税收和收費進度,好據税收和收費入庫數,通知守在預算處裏的小宋他們開具撥款通知單,而絕不能開空頭撥款單。以免造成更大的混亂。

這天上午,傅尚良和沈天涯先找來非税收入處的人,讓他們想辦法把政法部門的罰沒收入款繳人金庫,好調劑使用。正在商量,賈志堅的電話打過來了,要傅尚良和沈天涯立即到税務局去。賈志堅分管財政,跟傅尚良他們一樣急。掰着指頭一數,離三十一只差十來天了,可市本級的税收還沒達到預算的百分之七十五,也就是説還有近一個億沒收上來。收入方面不能按預算計劃收上來,支出方面卻由於幹部職工加工資等因素,大大超過預算,這個財政賬就是請來數學博士,恐怕也是算不攏的了。

兩人趕到税務局,賈志堅已經先到了。

税務局是省管單位,省税務部門給他們下達的税收指標是全省的平均增長水平,地方人大考慮地方增支的實際問題,確定的税收預算任務往往比省税務局下達的指標高。但市税務局人財物都歸省税務局管,他們當然只聽條條的,塊塊意見可以置之不理。他們的理由是税源枯竭,省裏下達的任務都完不成,哪裏還顧得上市人大的預算任務數?

税務局的理由説不充分還真充分,t經濟形勢是有目共睹的。不過市政府和財政局年年跟税務部門打道,知道他們是留了一手的,就是説他們收上來的税款會留下一部分擺在自己的過渡户頭上,不會及時解繳到財政金庫裏來,要到了年底再跟市政府提要求,市政府給足了超收分成比例後再人財政金庫。

傅尚良和沈天涯走進税務局小會議室,税務局劉局長和計劃處林處長正在跟賈志堅討價還價,説今年税收形勢格外緊張,別説市人大的預算收入數字無法完成,就是省裏下達的指標完成的希望也不大。賈志堅也不拐彎,直問他們的過渡户上還有多少錢沒解人財政局金庫。劉局長説還有八百多萬,馬上就入金庫。賈志堅不相信,林處長説可以把賬簿拿出來給他們看。賈志堅不傻,知道賬簿是看不出什麼名堂的,他們設的過渡户也不是一個兩個,人家不可能全給你看。賈志堅就問他們今年還能收多少上來。劉局長哭喪着臉説,頂多還能收三千萬上來,還要看企業的工作做不做得通。

賈志堅沒再説什麼。他知道多説沒用,帶着傅尚良兩個上了人民銀行,讓裴行長和金庫處樓處長調出金庫數看了看,這幾天進賬不多。中午幾個人就在人民銀行的內部招待所裏休息了一會,下午又進了金庫處。樓處長打開電腦,劉局長那八百萬元已經劃了過來,金庫數才稍稍好看了一點。關了電腦,幾個到招待所小會議室裏商量了幾句,決定還是跟顧愛民彙報一下。找到顧愛民,他沉了片刻,説他有一個辦法,新上任的省税務局長是他的老鄉,給他打一個電話,要他給昌都市税務局施加點壓力。

大概是顧愛民這個電話的緣故。第二天劉局長自己跑到了人民銀行,向賈志堅幾個發了一通火,看樣子可能是在省税務局長那裏受了點氣。賈志堅沒理他,知道不怕他發火,就怕他不發火,他一發火,就説明有戲。

果然第三天税務局又劃人三千萬到金庫裏。接下來的幾天,賈志堅帶着傅尚良和沈天涯一夥到税務局去跑了幾趟,劉局長在他們的狂轟濫炸下,不得不又了兩千餘萬。這樣一來,按省税務局的指標,市税務局的任務只差三千多萬了,只是離市人大通過的預算卻還差四千五百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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