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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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嘹嘹嗎?”聽見門鑰匙響,蔣盈波從枕頭上抬起頭來,朝外面問。

“是我。”是一種糾正提問的聲音。

走進屋來的是屈嘹的妹妹蔣颯。

“怎麼你——?”蔣盈波多少有些意外。這時候是下午三點鐘。蔣盈波午睡醒來後,仍躺在上,照例拿起一份頭天的晚報“鉤沉”兒子屈嘹在旅行社當導遊,這兩天正帶團,以往嘹嘹在旅遊團成員自由活動的時候空跑回家來,常是這個時間。沒想到卻是女兒蔣颯。蔣颯和哥哥一樣高中畢業以後沒能考上大學,託了好多關係,最後到一家專業的報紙當了個編務,那報社的記者和編輯都可以不坐班,編務卻必須在辦公室坐滿八小時,因而蔣盈波沒想到颯颯會這時候跑回家來。

自從丈夫屈晉勇故世後,颯颯就不再同嘹嘹用櫃子隔開的辦法合用一室,而把自己的小搬到了大屋子裡同母親合住。颯颯這天下午三點進屋後把挎包往沙發上一扔,自己彷彿疲憊不堪地往小上一坐,雙手撐著鋪,頭朝後仰。

蔣盈波從自己那張大上坐起來,望著女兒,問:“你病了嗎?”颯颯搖搖頭髮,坐正,兩眼直視著母親。

蔣盈波不由把目光移向頭櫃,整理上頭的報紙。她討厭女兒的這類做派,特別是那眼光。本來丈夫死後,女兒完全可以暫時同她合睡那張大,但颯颯堅持要有自己獨立的鋪,因而這間大屋非但沒有因為丈夫的去世變得寬鬆,反倒更覺擁擠。

“媽,我剛從醫院回來。”颯颯雙眼還是直直地望著母親。

“你哪兒不舒服?”蔣盈波扭正臉同女兒對望。她覺得女兒這一陣比以往豐滿,臉紅潤,連以往不爭氣的頭髮也變得豐茂黑亮了,此刻女兒的雙眼也出著有力度的光芒,這不像有什麼病,起碼不像有什麼大病。

“媽,我做青蛙試驗了。結果是陽。”颯颯的目光依舊沒有偏斜。蔣盈波卻彷彿被電擊了一下。

“什麼?!你怎麼、你!”蔣盈波不由得站了起來,彷彿大難臨頭,而這災難卻是以前從未預料到的,因而腦子裡“嗡”的一聲,震驚之餘卻手足無措。

“媽,你坐,你坐下。彆著急,別為我擔心。這沒有什麼。我沒被人強姦,也沒被人誘騙,我們是自願的…只是這一回不知怎麼搞的沒避成…”蔣盈波一下子聽不懂,卻又彷彿一秒鐘裡全明白了,她站在那裡渾身發抖,心亂如麻,眼睛越瞪越大,終於從膛裡衝出厲聲地喝問:“你是跟誰?!你怎麼這麼不要臉?!下!萬萬沒有想到,你原來是這樣!你還好意思跟我說!你、你、你…”

“本來我也可以不跟您說,”颯颯依舊坐在小上,依舊直視著母親,平靜地說“可是我臨到上樓的時候,還是決定告訴您——儘管這純粹是我個人的私事…”

“私事?!你個人的私事?!”蔣盈波實在聽不懂女兒的話,卻又分明覺到女兒正用萬箭穿著她的心,她覺得眼前的女兒抖動著模糊著彷彿妖魔附體。

“媽,您這是怎麼啦?”颯颯雖然估計到母親會驚奇會反會譴責會追究底,卻沒有料到她的一聲報告會惹得母親如此狂怒如此惶急。

“他在哪兒?他是誰?怎麼我一點兒也不知道?你從不跟我提起?嘹嘹也沒有一點兒消息!他怎麼可以這樣!你怎麼可以上當?你們太荒唐!多長時間了?他該知道了吧?他跟你什麼時候結婚?傳出去連我也丟醜!不要臉!你怎麼一點羞恥也沒有?一點兒不懂得自愛!你活活把我氣死了…”蔣盈波過了最初的震盪以後,思路總算找到了一條衚衕,得以順暢地穿行過去…她心底裡終於浮出了一些排解最初的氣惱的念頭:如今的年輕人,你也難要求他們向你公佈隱私;婚前行為,時下也不算多麼了不得的醜行;颯颯從小就脾氣古怪,再說也二十五六了,嫁個她自己選定的人只要條件不是特別糟糕也就由她去;既然我連嘹嘹也不往深裡指望,又能指望颯颯什麼呢?

誰想颯颯卻越加平靜地坐在那裡對她報告說:“他是誰我現在還不想公佈。我愛他。可我現在也並不打算嫁給他。也許以後也不嫁給他。是人掉還是讓這個小生命出來跟這個世界見面,我也還沒完全拿定主意…媽,這完全是我個人的私事,我本來確實並不打算告訴您,可上樓的時候我良心發現——畢竟您是我母親…”

“什麼?什麼什麼什麼?

”蔣盈波簡直懷疑自己的耳朵,及至她終於明白了颯颯所表達的意思以後,她忍不住邁步上前,伸手就給了女兒一記耳光,然後動地一頓腳嚷了起來:“你為什麼不要臉?!我的女兒為什麼這麼不要臉啊!”接著她就在一種自己被帶累得變為可恥的犯罪中撲到組合櫃亡夫屈晉勇的遺像前,嚎哭出聲…

颯颯捂著被母親打痛的臉,吃驚地望著失態的母親。她不恨母親,卻空前地意識到自己的心靈與母親的心靈之間隔著一堵厚厚的牆,穿越這堵厚牆的願望在一記耳光中幾乎化為了烏有。也許她們母女今生今世便只能在厚牆兩側度過各自剩下的時

當蔣盈波從自憐自怨自恨自悔自責自罪的情中稍微恢復過來點以後,她驚訝地發現屈晉勇遺像上的那雙眼睛對她的哭訴竟然報之以一種冷漠的寒光,而颯颯如今的目光正承襲著那兩道寒氣,令她中淤著的東西更加滯重;她下意識地轉身,尋找颯颯,彷彿要將兩雙眼睛再作一次對比印證,卻發現颯颯已經不在大屋,她追蹤到小屋,便看到颯颯正在打開櫃櫥取自己的衣物,往一隻敞開的旅行袋裡擱放。

“媽,”颯颯彷彿並不曾捱了她重重的一巴掌,眼光沒有朝向她,卻不僅平靜還有幾分撫地說“我理解您。理解。真的!可是我們一直沒有成為朋友,所以我們之間一直沒有過真正的思想。我想事到如今,您再理解我也難。不理解就不理解吧。互不理解也依然是母女。我永遠不會記恨您。我想發生了這麼個情況,我就暫時搬到單位辦公室去住吧。我會處理好方方面面的。您放心。更不會給您招來什麼。我過一段自然會回來看您的。嘹嘹嘛,我會打電話給他。我想他能理解,至少理解我一半。”蔣盈波望著女兒,空前地覺得這個比自己還高出兩指的女兒簡直是個完全陌生的人,就彷彿擠公共汽車時恰恰同自己緊緊擠在一起的不知名姓來歷的乘客一樣。她突然也平靜下來。

眼看颯颯把旅行袋裝得差不多了。

“我沒有趕你走…”蔣盈波忽然說,她自己聽著很不像自己的聲音。

“我知道。媽,是我自己想暫時走一段…其實,您還不明白嗎?這麼個社會環境,我當然還是…還是去做人。那個辦法不現實。”颯颯又望著母親,目光清澈而銳利,彷彿浮著冰的水。

“是…解放?”蔣盈波把千言萬語濃縮為一個短短的問句。她現在已經不想責備和追究。她畢竟是副教授,而且,當年她讀過許多古典文學的名著,比如說列夫·托爾斯泰的《復活》,還有司湯達的《紅與黑》。她覺得也許她還可以達到一種雖然難以諒解卻畢竟有所理解的境界。

“不是亂搞,媽,不是你們所謂的‘解放’,本不是那麼一回事兒,不是卑下、骯髒的事情,是愛,是非常高尚、美麗的愛…”愛!颯颯說的不是“愛情”也不是“情愛”而是“愛”一下子又兜起了蔣盈波心中的羞恥厭惡之火,她不由得又高聲叫嚷起來:“你怎麼一點兒也不臉紅?這樣說話!”

“我應該怎麼說呢?所以,我離開一段也好,省得您總難免聽見一些讓您受不了的話…”颯颯提起了旅行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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