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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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先沉住氣,我們要商量一下。”花蕊夫人臉蒼白、雙手發抖,但聲音是清楚的,顯得她盡力剋制著自己的悲痛,提醒大家:“這件事一定要清楚!若無此事,傳出語言去,會興大獄。”

“是的!”仁贄深深點頭,而神益顯得嚴重“得找大家來商量。”

“不容如此迂緩!此刻就要有個主張;我的意思,立刻就要上奏。”

“說得是。”李廷珪看著仁贄說:“唯有上奏,才有挽回的希望。”大家都在已亂的方寸中,領會到了他的意思;如果是皇弟在邀宴時下了毒,則唯有皇帝才能追究這件事;進一步才有解鈴繫鈴、由皇弟遣醫來解救的可能。但是,如何上奏,是直言中毒嗎?。

當元(吉吉)提出這個疑問時,花蕊夫人為他作了解答:“當然不能這麼說。只說從開封府赴宴回來,怎麼樣起的病、病狀如何?官家自然明白。事不宜遲,二弟跟李公一起快走吧!”

“走!”李廷珪說:“去找竇侍郎!”兩人騎著馬、帶著隨從,一陣風似地趕到了竇儼的住宅;敲開宅門,陪個罪,直入大廳。竇家的下人,一看這情形,慌忙進內宅通報。幸好竇儼還在納涼,聽說經過,料知出了什麼緊急事故,便顧不得待客的禮數,葛巾短衣,出堂相見。

賓主匆匆一揖,李廷珪直道來意。竇儼一聽也著了慌,緊皺著眉說:“怎的連什麼病都看不出來?”

“或許…”仁贄吐其詞,但終於說了,還只是半句:“怕是筵席上——”筵席上會有什麼東西吃壞了?竇儼也是陪客,心想倘因進了不潔之物而致病,那末自己又何以好端端地?這樣一轉念,恍然領悟了仁贄的意思。

“筵席上決無不潔之物。”他暗示來客釋疑:“官家曾一再囑咐皇弟,善為接待;決不敢以不潔之物款客。這樣吧,此刻宮門已經下鎖,不及上奏;兩位請回,我立刻邀了京師第一名醫趕來。”聽得這樣的回答,仁贄和李廷珪都覺得很安,深深致了謝,又卑詞叮嚀,務必早早延醫趕到。然後匆匆趕回玉津園去。

玉津園中“新貴”畢集,與孟昶的親屬一樣地焦化不安;而是否中毒的懷疑,又重於孟昶的生死!顯然地,如果說孟昶是被下了毒,可見蜀國降王,所受的猜忌極深,而降臣自然亦難倖免;即令不死,那提心吊膽、伺候顏子也很難過,所以一見仁贄和李廷珪回來,李昊第一個便了上去,顧不得行禮,先問一句:“如何?”

“竇侍郎邀了京師第一名醫,立即趕來。”仁贄也問了一句:“病勢如何?”

“此刻似乎平伏下來了。遵聖兄弟在裡面侍疾。”李昊又問:“聽說是受了暗算?”

“大概是王陽泰的揣測誤會之詞。”

“這一層在眼前來說,是決不會有的事。”李廷珪提出警告:“決不可提!再提則非‘庸人自擾’四字可以形容的了。”大家都明白這句話的涵意,一則以懼,卻也一則以喜;看李廷珪的神情堅定明朗,大概已得到有力的證明,決無中毒之事。

然則到底什麼病呢?等仁贄入內視疾,並向花蕊夫人報告此行經過時,大家在外面議論不定。這時又來了一個人,是王全斌入蜀、首先在蜀中漢中被擒的,太尉韓保貞的胞弟保升,他在蜀中時,官居翰林學土,讀書無所不窺,尤其“多識蟲魚鳥獸之名”孟昶曾命他取“唐本草”參以蜀中名山大川所產的藥材,增圖補註,另成“蜀本草”二十卷;因為如此,他對醫學亦有所知,此來正好為大家破惑。

聽人細說了病狀,保升緊蹙雙眉,不斷搖頭:“這怕是霍亂。漢書嚴助傳:‘夏月暑時,嘔洩霍亂之疾相隨也。’素問和論衡,都有‘嘔吐霍亂’的話。霍亂者:揮霍之際,便見繚亂,所以來勢甚猛,是極險的險症!”

“那該怎麼治呢?”有人問。

“這我就不甚瞭然了。霍亂這病名,只見於古書;我也是猜測,不知道對不對?”

“怪不得王陽泰不識病徵。”李昊說道:“其症雖險,找到‘孃家’就好辦了。趕快說與王陽泰去,也許他不識霍亂這種病,卻在醫書上讀過這種病的治法。”李廷珪認為他的話很在理;趕快入內與王陽泰去說。但不勞他動手,竇儼已帶京師第一名醫到了。

這位名醫名叫劉翰,是河北滄州人,由翰林醫官升任鴻臚少卿,醫學湛,經驗宏富;因為是來急救,無暇敘禮,由仁贄導引,逕自來到病榻前面診治。

望、聞、問、切四字都做完了,他一言不發。走到外面廳上;孟昶的家屬和“重臣”包圍著他,首先由仁贄發問:“劉先生,家兄的病,還不要緊吧!”

“相當棘手。這病——”劉翰還在沉,李昊忍不住說了:“可是霍亂。”這一問,立見劉翰面顯驚異,他不認識李昊,只這樣說:“這位長者,何以知是霍亂?”

“不敢掠美。”李昊指著韓保升說:“是我們這位韓老弟所說。”

“喔!高明之至。”劉翰點點頭望著韓保升說:“不錯,確是霍亂。此病又稱‘番疫’,聽說南服炎荒之地,每年盛夏免費,中土卻甚罕見,所以不知何以為治。照尊駕看,應該如何下藥?”

“我於此道,一知半解。”韓保升答道:“醫學實非所長。”

“不必客氣,既知霍亂之名,必有研究。”

“實在不是客氣,此時此地,應該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韓保升想了想說:“傷寒論上雖也提到霍亂,語焉不詳。抱朴子說:‘理中四順,可以救霍亂’,此‘四順’是指順民所,意思是說為政自強,順民所,雖國有大疫。不足為患。似與診疾處方無關。”

“尊駕引抱朴子的話,好得很。治國如此,治病亦然。理中者扶持元氣,四順者順其氣、血、痰、鬱。去身安,庶乎有濟!”說罷,細心斟酌,開了一張方子;又指示了看護的方法,約定第二天上午再來覆診。然後在仁贄和李昊、李廷硅、韓保升的不斷道謝聲中,出門上馬;臨行又關照了一句,說霍亂易於染,大家都要當心。

劉翰去了,竇儼未走。他心裡的著急,不下於孟昶的家屬、舊部;因為孟昶入朝,備蒙優禮,足以顯示朝廷的寬大仁厚。如果來得不多幾,生了這麼一場要稽考古籍,才能得知病名的暴疾,一命嗚呼,外面必有許多言。最糟糕的是從皇弟那裡赴宴歸來得的病,連孟昶的家屬,都不免懷疑中毒,則市井之中不明真相的人,當然更會這般相信。謠言傳入南唐、北漢,就更難望他們釋甲來朝了。

就為了這份不安,他要等孟昶服了藥後,看看是何光景,再作道理。總算劉翰的手段高明,一服藥下去,孟昶不再那麼幹嘔,手腳亦不再那麼筋,額上微微見汗,能夠靜靜地睡著了。

雖然聽說霍亂易於染,有些人悄悄躲了開去,留在那裡的人也還不少,看見孟昶病勢好轉,無不欣喜萬分;尤其使他們到安的是:病症的判斷以及處方,是劉翰和韓保升公開討論過的,稽考史籍,淵源有自;中毒的疑慮,一掃百空了!

守到第二天黎明,竇儼由玉津園直接上朝,奏聞其事。皇帝異常關切,面諭宰相趙普,責成翰林醫官,務必強心診治,醫好孟昶的病;同時厚賜劉翰和韓保升,認為他們及時救了孟昶,是功在國家。

奉旨會診的醫官,當然仍以劉翰為首腦,止住了孟昶的上吐下瀉,也為他退了燒,然後細心公擬了一張溫補的方子。劉翰囑咐孟家,看護要格外當心。

孟昶在宋朝的官位是“中書令、秦國公”所以稱為令公:“令公脾虛胃弱,切忌油膩;也不可受涼!”劉翰極鄭重地告誡:“倘有反覆,必致不救,切記、切記!”於是更一方,每天都有起;孟家從李太后起,上上下下無不劉翰。同時在此一番意外的驚險中,也充分領略到了宋朝君臣的深仁厚愛;把半年以來,藏諸內心深處的疑懼不安,一掃而空了。

也許就因為這份近乎躊躇滿志的心情,導致了看護疏忽,只為孟昶看花蕊夫人吃瓜嘴饞,強要了一片,病勢就此反覆。等把劉翰請來,一看大驚;問起經過,跺腳長嘆,只說了句:“預備後事吧!”最要緊的一件事是上遺表,依然由李昊執筆,在病塌前聽孟昶口授了大意,花了夜一功夫寫成:臣聞大數有限,萬化無窮;歷觀古今以攸同,在昔賢愚而不免。將啟手以歸土,再瀝懇而聞天:伏念臣謬承父業,窈據坤維;數千裡之山河,四十年之統攝,雖有臨深之懼,且無事大之規;是以遠勞王師,恭行天討。上思老母,下念生民,潛收拒轍之心,旋投戈之請。皇帝納汙道廣,來遠恩寬;遐頒綵鳳之書,遽釋牽羊之罪。伏自遠辭錦裡,獲睹瑤墀,帝譯天恩,曾無虛;皇華驛騎,長是盈門,仍賜官勳,方圖朝謝,不謂偶縈疹囗,遽覺沉微!乃蒙陛下軫睿念以殊深,降國醫而氵存至,比冀稍聞瘳損,何期漸見彌留?將別聖朝,即歸幽壤,一絕拜章子雙闕,一息雖存;命易並於病躬,一五神已耗。伏惟皇帝,長新鳳歷,永霸鴻圖。鎮居四海之尊,終作兆民之慶。臣之老母,臣之遣孤,仰荷聖恩,夫復何憂?

得到孟昶病歿的凶信,皇帝嘆惜不止,所能安撫死者的,只有隆重的喪禮,皇帝降敕:輟朝五,由內庫發白布一千疋,供百官制素服發哀;依從孟家的意思,葬在洛陽,派兵三千人護喪。銘族上所寫的官位,已不是“中書令、秦國公”而是“贈尚書令,追封楚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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