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真假古董的密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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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萬沒想到,在這個預計供奉著盧舍那佛的地方,居然不是寺廟,不是佛龕,而是一座關帝廟。
只是這關帝廟,看上去說不出的古怪。木戶加奈抓住我的胳膊,喃喃道:“這樣的建築風格,我好像在哪裡見過…”經她一提示,我很快注意到,這座你關帝廟,在各種細節上都顯得與眾不同。比如它的紋飾與簷角龕前的曲度很大,牆沿裡都
滿了斷面齊整的菇莎草(漢族俗稱萬年蒿,是一種產於北方高原的茅草,常被用紅土
染過後,裝飾在藏式建築的牆體上方,作為飾帶裝飾),看上去嵌了一條棕紅
的飾帶——這很接近藏區的廟宇風格。
我湊近兩步,看到那尊關公銅像,雖然衣飾穿著還是漢地風格,但腳踩著的壇座,卻是一朵曼荼羅花。一看到這花,我心中一驚,連忙讓木戶加奈原地等著,然後繞到這半廟半龕的背後。果然,在廟龕的背後,我發現了一座已然倒塌的石刻經幢(幢,原是中國古代儀仗中的旌幡,是在竿上加絲織物做成,又稱幢幡。由於印度佛的傳入,特別是唐代中期佛教密宗的傳入,開始將佛經或佛像書寫在絲織的幢幡上,為保持經久不毀,後來改書寫為石刻在石柱上,因此稱為經幢),不過幢頂、幢身和基座三節還算分得清楚。
經幢這種東西,是唐代中期出現的。當時的人相信經幢裡蘊涵著無邊佛法,可以避消災,鎮伏惡鬼。這經幢有一個八角形須彌座,幢身可見曼荼羅花的紋飾,顯然是密宗的東西。
也就是說,這是一座密宗風格濃厚的廟宇,裡頭供著一位關公。
我忽然有一種電視換錯了臺的覺,《
鵰英雄傳》裡的黃蓉跑到《上海灘》,去跟許文強談戀愛。
我愣了愣,忽然想到,按道理經幢上應該都有立幢人的姓名,急忙蹲下身子仔細去看,發現刻字已經沒了,只能依稀看到一個“信”字和下面“謹立”二字,其他信息都付之闕如。
上面只有漢文沒有藏文,這可以理解。如果這關帝廟是跟武則天的玉佛頭屬同一時期產物的話,在那個時候,藏文剛剛誕生沒多少時間,還沒免費開來。
我觀看良久,迴轉到廟前頭來。木戶加奈正在給那尊關羽像拍照,她看到我走回來,問我有什麼發現。我搖搖頭,木戶加奈指著關公道:“這個應該就是蜀漢的武將關羽吧?”
“是的。”
“為什麼這裡會出現關公?它和我們在勝嚴寺裡看到的那半截石像,有什麼聯繫嗎?”我否認了這個說法。勝嚴寺那個關公像,最多是清代的東西,跟這個關帝廟年代差得遠著呢。再說,自從神秀把關羽提升為佛教護法神以後,中土廟宇的關羽像隨處可見,不能說明什麼問題。
木戶加奈從口袋裡摸出一隻膠皮手套戴上,伸手去摸關公像,從頭到腳摸得相當仔細,還用一把小尺子去量。過了十分鐘,她回過頭來對我說:“這尊青銅像差不多有一千多年曆史。”
“哦?數字能估得這麼確?”
“嗯,我是從銅像表面的鏽蝕厚度推測的。你看,這鏽蝕面層疊分明,分成好幾個層次,蝕均有細微差別。有一個估算的公式。”木戶加奈回答,一涉及到專業領域,她的語氣就不再靦腆。
我笑道:“我倒忘了,你有篇論文就是討論這事兒的。”我記得在木戶加奈的簡歷裡,曾經發表過一篇試圖把文物包漿量化的論文,很有野心。她既然能寫這種內容的東西,對古董的鑑別肯定是有相當的自信。
木戶加奈道:“這並非全是我的成果。我的祖父木戶有三才是這個理論的最早提出者。”我看她說得非常自豪,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她不知道,這尊關公像可不是真品,它應該是1931年6月在岐山誕生的,製造者正是鄭虎。
我忽然想到,這銅像是民國產物,身上鏽蝕卻這麼厚,明擺著是故意做舊。許一城找鄭虎造這麼個東西,肯定是打算設局騙木戶有三。那些看似古舊的銅蝕,不僅騙過了當代的木戶加奈,恐怕還騙過了幾十年前的木戶有三。
如果這個推測成立的話,那麼許一城和木戶有三的探險之旅,其意味就和公開歷史變得大不一樣了,變成了一場騙局,許一城是設局者,而木戶有三是受害人。
可是,為什麼是關羽呢?這個符號在佛頭案裡有什麼特定的意義?
木戶加奈看我發愣,雙眼充滿了疑惑:“是不是還有什麼事我不知道?”她說得非常委婉,但我能覺到語調裡淡淡的傷心。她似乎覺察到我有事情瞞著她,女人的直覺,還真可怕。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把青銅關羽的故事說給她聽了。既然她已經向我坦誠,如果我還繼續藏著掖著,就太不爺們兒了。我說完以後,木戶加奈臉變了三變,看來她也意識到了,自己鑑定這青銅像的錯誤,祖父在幾十年前也犯過一次。
她輕輕抓住我的胳膊,長長嘆息道:“您怎麼…不早告訴我呢?我們不是說好了嗎?夫之間,不需要再隱瞞什麼。”
“呃…”我不知該說什麼好,臉有些尷尬。木戶加奈
出一臉受傷的表情,眉宇間有揮之不去的失望神
,這讓我心生歉疚。我想去牽她的手,她卻躲開了:“您還有什麼事沒對我說?”
“沒了,真沒了。”我連聲道。可惜這種解釋有些蒼白無力,木戶加奈的疑惑沒有因此而消退。她鬆開我的胳膊,低聲道:“我去後面看看。”然後走到廟龕後頭去看那具倒塌的經幢。
面對這無聲的抗議,我沒追上去解釋,我自己也不知道該解釋什麼。她離開以後,我晃晃腦袋,繼續端詳那尊關公像。鄭氏的手藝確實湛,若非我事先知情,也要以為這關羽銅像是唐代之物了。這種偽造水準甚至比鄭國渠他們都強,不拿
密儀器檢測,可真看不出來。
我伸手去摸它,忽然發現那尊關公像稍微晃動了一下,再一掰,差點把它從壇座上掰下來。我仔細看了一眼連接處,有微小的焊接痕跡,還有不貼合的微小空隙。也就是說,這關公像和這壇座本非一體,而是後加上去的。那麼原來擺在壇座上的,是什麼?是那尊與勝嚴寺對供的盧舍那石佛,還是則天明堂的玉佛?
我盤坐在關公銅像之前,閉上眼睛,努力把自己化身為爺爺許一城,想象他在這裡會看到些什麼,會做些什麼,會想些什麼。在同一個地點,祖孫兩代人發生了神奇的匯,我把自己置身於幾十年前那場
霧之中,努力撥開微塵顆粒,努力要看清內中輪廓,找出我爺爺真正的用心。
也許還有我父親的。
不知過去多久,我“唰”地睜開眼睛,站起身來繞到廟龕的後頭。在那裡,木戶加奈正用一個專業小刷在刷著經幢表面,試圖分辨出更多文字。
“不用看了,我剛才看過,上面刻的是陀羅尼經的經文。”我走過去告訴她。木戶加奈卻不肯抬頭,繼續默不作聲地刷著。我把手搭在她肩膀上,她扭動身子試圖掙脫。我嘆了口氣,對她說:“你如果要恨我,可以先等一等,請讓我先把東西挖出來。”木戶加奈抬起頭,先愣了一下,隨即苦笑一聲:“原來您還有更多的事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