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青山看遍人間私語如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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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醒言,我還沒帶你在這思過崖四處走走,你且隨我來。”馬蹄山的清河真人,這時就像個帶人遊玩的嚮導,正跟少年喋喋不休的說道:“呀,這兒還有石階。”直到這時醒言才發現,原來腳下這個山伸出的天然石臺,旁邊還鑿著一條石徑,盤旋向下,通到下面的山崖谷底。拾階而下,到得山谷底部,醒言這才發現,剛才的石臺在頭頂翼然凌空,底下還別有天,剛才的人語喧譁,正是從此處傳來。

此刻,在這片山間溪谷間,正有一群士子打扮的遊人,大約有十數位,在山崖底下的泉澗旁搖光晃腦,詩作對。

看起來,這群文人書生正在仿效古人曲人觴的雅事,在那兒飲酒作詩。思過崖底部的山泉溪水,從南面那半畝瀑布水潭而來,在一片南高北低的渾圓青石中潺潺過,碰到北邊一處石壁又盤桓而回,從另一路回,正好環轉成渠。眼前這群文人墨客,便拿木碗註上水酒,放到潺潺溪中,飄到誰的身前,便探手取出,詩一首。

許是此清幽,又有曲水觴助興,醒言聽得一陣,發覺這些人正是文思泉湧,詩意發。

聽了一些時,醒言忽見其中一人似得了佳句,被周圍文友一番讚揚,便欣欣然走到一旁,從袖中掏出一串銅錢,遞給旁邊那位侍立的小道童,然後從道童手中拿過一支石筆,一手持杯喝酒,一手執筆揮毫,在那面光潔如鏡的白石壁上刻畫起來。

“這是…”見此情形,醒言頗覺奇怪,便問旁邊老道怎麼回事。見他相問,老道清河得意一笑,捻鬚說道:“醒言有所不知,這些讀書士人,喜歡我道家名山福地,常來遊玩。老道便憐他們路遠,酒水食盒攜帶不便,就在入山口處售賣酒水食物,省得他們辛勞提攜之苦。而他們在這清幽山景中,自然詩興發,詩作賦,若得了佳句,便願意在旁邊石壁刻下,說不定千載之後,也有後人前來觀看。因此,我便費了辛苦,用道法特製了石筆,方便他們在石上寫劃——”

“那為什麼要錢?”

錢?那是當然!”清河老道理直氣壯的說道:“我道家天然石壁,若是刻上腐句酸文,豈不大煞風景?這些遊客,若想刻下詩文,可要深思慮清楚,因為刻一字就要五十文!而若是刻下諸如‘竹溪李生到此一遊’之類,一字罰錢二兩!”

“妙哉妙哉!”聽得老道之言,醒言立即拊掌大笑,讚道:“妙哉!一字五十文,一首短詩幾近一兩,則不至於大賤,以至於滿壁冗文;又不會太貴,讓這些士子文人不願出錢——真是巧妙之極!”一言說罷,這倆當年走街串巷合作賺錢的老搭檔,便相視嘿嘿一笑,十分投契。

吹捧一陣,那清河老頭臉上卻忽現愁,愁道:“醒言老弟,雖然這法子‘損有餘而補不足’;頗能賙濟窮苦。只是一年多下來,我上清馬蹄別院在饒州城中施粥送衣,原本窮苦之人得了救濟,都去做正當營生去了,以至於現在賺的這些銀兩,花不出去,又不能私下拿來買酒喝,想想真個煩人!”聽了這話,醒言此時也不真心佩服老道的慈善心腸,略想了想,便給他出主意:“老道,你這眼光何其窄也!饒州一處賙濟完,不妨再去其他州縣設粥場,比如左近地鄱陽、星子縣城…”

“對對!”一言驚醒夢中人,老道清河茅頓開,眼前一亮,脫口附和道:“鄱陽、星子縣,還有石南’北縣城,都可以賙濟到!”說話時這老道清河,手舞足蹈,倆眼又目視南方,眼光穿過山谷望向遠處的天地,顯得志向十分遠大。

正當他有些忘乎所以之時,卻又聽少年詫異問話:“咦?老道那又是啥?”原來正是醒言無意中順著老道目光向南望去,那見那滿面附近有塊一人多高的白石,光潔的石面上寫著三個紅赭粉嵌成的大字:“思過崖”筆力頗為雄壯奇拔,這倒沒啥出奇,只是那石碑旁邊,卻有位書生在擺攤賣畫。畫攤左右,各挑著一副布聯,上面各寫著一句話:靜坐堂思己過;一三省吾身。

在他面前的小木桌上,紙筆碗碟俱全,還用卵石鎮紙壓著一疊潔白的畫紙。

“此地怎會有畫匠擺攤?”聽得醒言疑問,清河一笑告訴他:“醒言你是說那位李書呆?他啊,也是饒州城人,從小一心讀書,只想取個功名。只是他為人有些迂腐,讀書也不開竅,積年累月也沒讀出多少出息,卻把家底敗光,一貧如洗,得他糟糠之,要快將他這結髮相公休棄。老道在城中雲遊,看到他可憐,又知他丹青還不錯,便請他來這思過崖石碑旁給人畫肖像,也能賺上倆錢,好歹能養活兒。”

“哦,原來如此!”醒言原本也有過沒錢的時候,聽了清河之言,正是同身受,嘆幾聲。

這二人正說話時,便見那位正在看書的李書呆已有生意上門;一位衣冠楚楚的書生跟友朋酬答完畢,便躍過去,叫了聲“李史”便疊肚立在那塊思過石碑旁,請李書呆給他畫像。

“怎麼樣?要不要也去畫一張?李書呆畫工還是不錯的。”清河老道見醒言呆呆看著那邊,還以為他眼熱,便拍著脯保證:“我跟畫攤人,你若想照顧他生意,我替你說說,管保能打個八折!”只是,清河老道極為熱絡的替那位書呆子招攬生意,醒言卻彷彿全沒聽見他說話,仍是怔怔出神,直到清河老頭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方才如夢初醒。

“奇怪——”神恢復正常的少年突然冒出這句沒頭沒腦的話,然後便跟清河說道:“我說老道,依我在羅浮山上清宮當了一年多的閒差,對那掌門真人靈虛子的為人也頗為了解。依我看來,你這副脾,正該對他胃口,怎麼當年又會被他趕下山來,只來這僻遠市集中當個跑腿的道人?”

“這個嘛…”清河老道聞言,正要辯解,卻聽少年繼續說道:“還有,老道你當年傳我的那煉神化虛之法,起初我只以為是你在耍玩,拿瞎話兒誑我——但這兩年多來,我這當年的市井小哥兒,讀經多了,見識廣了,覺得那煉神化虛短短的兩篇,實是博大深,隱隱竟含天地到理——”說到此處,醒言轉過身來,一雙烏黑明亮的眼睛緊緊盯著老道那張嬉皮笑臉,認真問道:“老道,醒言跟你相識這麼多年,現在又同列上清門牆,這兩年多來,你也漸漸得了掌門諒解,獨自執掌這諾大一座山場,所以我想問,清河真人——”說到這兒醒言已換了稱呼,鄭重問道:“到得今,真人您能否告訴我此事的來龍去脈?”

“這…”見他如此認真發問,老道清河也斂去一臉嘻笑。視醒言半晌,又沉默片刻之後,清河忽然就像鬆了口氣,開口說道:“也好,到今,此事也該讓你知曉。你且隨我來。”說得一聲,清河便轉身而行,在前面袍帶飄搖,重又朝剛才的觀景臺登去。

等兩人重又到了觀景臺上,老道清河便佇立在石臺最南邊緣,一時並未說話。於是立在觀景臺上地少年身邊,似乎只剩下天聲人語,鳥鳴猿啼。

此刻,老道清河兩眼盯著南邊山屏中透進的清亮天光,神悠然,彷彿已陷進久遠悠長的回憶。深思之時,偶有一縷山風吹來,到了清河身前,便被他伸出手去,約略一旋,那綹桀驁不馴的浩蕩山風,便忽然變得乖巧溫柔,在他指間旋轉成柔弱的風息,然後被輕輕一撥,發放回白水青山中去。

此際此時,老道清河表面似乎依然是那個恬淡無忌的老頭,但站在他身後,看他那寬袍大袖被山風鼓盪飄揚,醒言便清楚的覺到,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這個人,已好像和前一刻完全不一樣。

似乎,這老道掩藏半生的另一面,直到此刻才完全展示在自己的面前。

又過了一會兒,那清河才彷彿從悠久的回憶中清醒過來,迴轉身形,對著一直靜待的少年清聲說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醒言你可知這幾句話從哪本典籍中來?”

“《道德經》!呃…”清河誦出的這幾句話,醒言當然得不能再。自小在書塾中便讀過,那靈虛掌門又曾告訴他,那上清絕術“天地往生劫”也要從《道德經》中悟得。如此一來,這本道家經典他更是倒背如。只是,見清河這樣問出,脫口回答後,醒言卻反而有些遲疑起來:“清河為什麼要問這個?這問題真這麼簡單麼?”正在猶疑時,卻見清河點點頭,說道:“不錯,這正是我三清教主所著《道德經》中頭一句話。只是,在這經書中,還有這麼幾句話: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三清教主說,我等凡人,若想要修得自然天道,便要法地,法天,法道,法自然。只是醒言你可知道,我們這些凡夫俗子,究竟該如何才能去法地、法天、法道,乃至法自然?”

“這個…弟子不知。”此時那悠然說話的老道士,淡然言語間卻似有股說不出的氣勢,以至於原本相的少年,不自覺便用了門中敬語。只是剛剛回答,卻見那道人淡淡一笑,然後口吐數言——於是那番驚世駭俗、前所未聞的話語,便在山風中悠然傳來:“不,醒言,其實你已經知道了。”

“你手中那煉神化虛二篇,正是當年三清教主傳下的天地自然之法。若能修成,你便可窺得天地之理,自然之道,便可無葯而長生…”說到此處,老道那縷追隨風尾傳入少年耳中的話語,雖然依然恬淡輕悠,但聽在少年耳中,已變得有如九天雷鳴:“唉,這坊間傳刻,婦孺皆知的《道德經》,原本便該叫《道德法經》才對…”

“呀…”倏忽間,少年忽覺得眼前重疊的青山,忽然間活動起來,和老道人那平淡的笑容一起,化身成洶湧奔騰的萬馬,一齊朝自己眼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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