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身世之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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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姬的神情還是很平靜,不過一梅卻看到她的手似乎輕微地顫抖起來。

“都死了?”她問道“你是什麼意思?”孝衣女子笑了起來,道:“你連這句話都聽不懂麼?”她一身重孝,神情淒厲,卻這麼笑著,那破鑼似的嗓音直撞得人耳朵難過。傅待月皺起眉頭,對明姬道:“你跟她糾纏什麼,我們走罷。”然而明姬竟然沒有聽到他的話。一梅與蘇小英從來沒有見過明姬這個樣子,不暗暗詫異,就連傅待月,都出一絲轉瞬即逝的驚奇。

明姬一直盯著孝衣女子,淡淡道:“這不可能罷,這怎麼可能呢。”孝衣女子嘆了口氣,道:“本來我也不大相信,可犀這些事情的氟,我偏偏全看見了。父親的屍體,被剁成一塊一塊,腦袋骨碌碌滾下來,溜到了一邊,你知道死無全屍是什麼意思麼?就是那樣,真是好慘…”明姬的臉上驀地褪盡了血,只是直勾勾看著她。

蘇小英嘆了口氣,道:“謝望衣,這些事,還是不用再提了。”謝望衣咯咯笑了起來,笑道:“不說怎麼成呢,不說出來,我家的小妹,怎麼能知道半勺山莊是怎麼毀的?”明姬美麗的嘴變得極白,輕微顫抖著,過了半晌,才道:“你說什麼,半勺山莊毀了…”謝望衣笑道:“人都死光啦,留下一個空空的山莊,其實也沒意思,你說是麼?那一場火真大,燒了一整個晚上,都沒有熄滅,哈哈,哈哈…”明姬站得很直,但是她知道,自己的膝蓋也開始痠軟,她用很久的時間穩定了一下情緒,然後問道:“是誰幹的?”謝望衣笑容頓斂,用齒縫裡迸出來的聲音,厲聲道:“誰幹的?這兩個人的名字,你要牢牢地記住,刻在心裡。他們一個叫風無畫,一個叫傅無情!”

“風無畫!”明姬的眼睛陡然睜得很大,脫口道“風無畫?”她的神志已經被這個消息擊得有些發懵,所以她沒有看見傅待月的神情也變了。傅待月那向來清清淡淡的表情,開始變得極其專注,然後他緩緩地道:“你錯了。”謝望衣忽地轉頭盯住他,道:“你說什麼?”傅待月淡淡地,卻一字一句地道:“我說,你錯了。”謝望衣輕蔑地冷笑,道:“我哪裡錯了?”傅待月道:“有可能是風無畫,卻不可能是傅無情。”所有人都看向了他,都覺得十分訝異。傅待月淡淡道:“傅無情在六年以前,就已經死了。一個死人,怎麼毀你們的半勺山莊?”明姬的心忽然開始絞痛,她問道:“你怎麼知道傅無情已經死了?”傅待月淡淡地,卻極坦率地道:“我當然知道,因為傅無情是我的母親。”一瞬間,所有人的聲音都靜了下去。只見天邊夕陽如火,晚霞熱烈,風吹過來,樹林中葉子沙沙的響。

明姬突然尖聲大叫起來:“你胡說!你胡說!你沒有父母!”傅待月淡淡道:“我當然有父親,也有母親。”一梅輕輕嘆了口氣,傅待月說的是實話,雖然他以一個孤獨的殺手著稱,但他也是一個人,一定也有父母。

明姬忽然不語,半晌,她道:“我們說的是兩個人,這個世界上,名叫傅無情的人很多。”

“我們說的就是她,”傅待月毫不留情地擊碎了明姬自欺欺人的假設“四年以前,我去半勺山莊,遇見你的那一次,就是因為聽說我還有一個姨娘在半勺山莊做管家。後來我才發現,原來他不是我的姨娘,只不過是一個不男不女的怪物。”明姬徹底站不住了,她往前踉蹌了半步,以為自己會跪倒在地上。然而她又站直了身體,直盯盯地看著傅待月。

傅待月淡淡道:“我相信這個女人說的話,我母親家的人,都不大正常。”

“這個女人是我的二姐!”明姬冷冰冰地道“我看你也不大正常。”傅待月一口承認,道:“你說的不錯。”明姬的表情已經說不出是什麼味道,她只是看著傅待月。謝望衣忽然淚滿面,道:“傳妝,傳妝…”明姬轉頭盯向謝望衣,道:“你錯了,我不是傳妝!”蘇小英一直沒有說話,這時忽然嘴,問傅待月道:“你為什麼說柳天易是你的父親?你母親跟你說柳天易是你的父親麼?”傅待月道:“我母親一直很恨我,她從來沒跟我說誰是我的父親,不過她說,柳天易是她的丈夫。”蘇小英道:“柳天易不是你的父親,你的父親應該是半勺山莊的莊主,謝遠藍。你母親在跟隨謝遠藍回半勺山莊的時候,沒有懷孕,假如你今年二十歲,你就應該是謝遠藍的兒子。”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然後謝望衣狂叫起來:“胡說八道!”傅待月沒有情地道:“她說的很對,你胡說八道。”他在說完這句話以後,身形飄動,徑自去了。明姬微微一怔,追往他的身後,明姬的動作一點也不猶豫,好像跟隨在傅待月的身後,成為他的影子,是她這一生的使命。

謝望衣厲聲叫道:“傳妝!傳妝!”她身影微晃,也追了上去。

一時風聲沙沙,只留下了蘇小英與一梅,目送著他們的身影。天漸漸入暮,只一會,三條人影都消失在視野之中。

蘇小英嘆了口氣,動容道:“殺手第一劍,果然了得!”一梅問道:“怎麼?”蘇小英道:“我適才用劍氣封住了他的氣海,沒想到只這麼一會,他就能行動如常!”一梅臉上顯出不可思議的神情,問道:“你用劍氣封住了他的氣海?”蘇小英道:“不然他怎麼會認輸?”一梅又想起那一幕,不長長吁了口氣,忽然撲將上去,粘住了他,叫道:“蘇小英!你真是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這次死定了!”蘇小英得意地笑道:“我不會死的,不然留下你一個寡婦,我在地下面也不放心哪。”一梅心裡甜滋滋的,使勁抱住他,道:“我就知道,你不捨得我。”蘇小英“撲哧”笑了出來,道:“我怕你寡婦門前是非多,給我戴綠帽子。”一梅登時氣得牙癢癢,一把將他推出老遠。

蘇小英忽然問道:“一梅,你說他們三個會怎麼樣?”一梅皺起了眉頭,道:“他們三個,也太複雜了罷,這可難說。…不過你反應真快,一下子就想到了傅待月他爹去了。”蘇小英道:“傅待月老找你麻煩,這下不是一了百了?連親爹都換了。”

“唔,蘇小英,我打一看到你,就覺得你的腦袋聰明的。”一梅點頭滿意地道,順便又補充了一句“比我的聰明多了。”

“你以前不是說我怎麼瞧都是個幫工麼?”

“你的心眼怎麼這麼小呀,才說了一句你就記住了。”

“這種話我特別容易記住。”一梅翻了個白眼,道:“傅無情那個女人,真是叫人想起來就發,還好她已經死了,否則,不知道能再有什麼事!所有的麻煩都是她一個人搞出來的!我還在想錯花圖的事情,錯花圖,說不定跟柳天易也有關係,可惜柳天易也被我殺了。”蘇小英問道:“你什麼時候去殺的柳天易?”一梅道:“就是上次過年那幾天。”蘇小英不奇怪,道:“我怎麼不知道。”一梅把臉湊近蘇小英的臉,氣勢洶洶地道:“我是你的老闆娘,難道我還得向你彙報不成?你以為你是誰?嗯?你以為你是誰?”蘇小英大聲道:“你不是我老婆麼?那時候你就是我未婚,我自然就是你未婚夫。”一梅冷笑了幾聲,道:“我們不是還沒有拜堂麼。”蘇小英道:“那麼,你一直就是我未婚,只不過你現在是我名義上的未婚,實際上的老婆。”一梅不為之氣結,然而這話一時之間竟然還反駁不了,於是只好轉移話題,道:“不管我是你的誰,你想想,你覺得錯花圖跟柳天易有關係麼?”蘇小英沒有說有還是沒有,只問道:“誰僱你殺柳天易?”一梅道:“無憂樓主。”蘇小英皺起了眉頭,問道:“就是傳說中的美劍,劍法天下第一的那個?”一梅道:“不錯。他開價六百兩銀子,我覺得好,正巧那時我也缺錢,所以就幫了他這個忙。”蘇小英問道:“既然他的劍法天下第一,為什麼還要找你去殺柳天易?”一梅猛地一呆,喃喃道:“這個…”蘇小英問道:“他跟柳天易有什麼仇?”一梅道:“殺手殺人,只問價錢,不問緣故,這個是規矩。”蘇小英忍不住翻了一個白眼。

一梅想了起來,道:“今天在那個酒館裡…你還記得酒館裡有個青年,雙手攏在袖子裡面,發呆坐著的那個麼?”蘇小英沉道:“記得。這麼熱的天氣,他卻把手攏在袖子裡面,一直沒有拿出來,我那時還覺得很奇怪。不過因為關心傅待月和謝望衣,所以也沒多想。”一梅緩緩道:“那個人,是無憂樓主的弟子,刺殺柳天易的事情,就是他跟我聯繫。”蘇小英道:“他來這裡做什麼?”一梅道:“據說是拜訪一個故人。”蘇小英想了半天“嗬”的一聲,道:“郭家鎮,還有他的故人?無憂樓主不會住在這裡罷,怪瘮人的。”一梅猛一怔,道:“你這麼一說,我的寒也起來啦。”兩個人面面相覷,隨即哈哈大笑起來。

這時天已經有些黑了,遠遠可以看見郭家鎮家家戶戶都亮起小燈,這種寧靜的,祥和的氣氛,簡直溫馨極了。一梅一邊走,將身體蹭在蘇小英的懷裡,一邊低聲笑道:“不會有人瞧見罷?”蘇小英道:“你哪兒會在乎這個啊。”一梅賊賊地笑起來,曖昧地道:“你說的不錯。”話音剛落,兩個人同時皺起了眉頭。蘇小英道:“你聽見了麼?”一梅道:“我以為是我聽錯了。”他們相望一眼,出嚴肅的表情。一梅低聲道:“走。”那樹林深處,已經黑得看不清東西。然而淒厲的呻卻愈發清晰起來。

一梅晃起一個火摺子,四下裡照了一照。

她的手忽然在一個方向凝固。

只見前面草堆中,一個血模糊的殘軀,手足四肢已經被斬成幾段,零零碎碎掉在近旁,然而這具身體還沒有斷氣,如同梟鳥夜哭,一聲一聲地叫:“無憂!無憂!”聲音已經嘶啞不似人聲,但是居然還很尖銳。

一梅殺過很多人,但是從來也沒有見過這樣的場景,全身寒都立了起來,走近一看,這軀體的眼眶只剩下黑咕隆咚兩個窟窿,其中一隻眼睛剩下一細細的筋連接,卦掛在臉上。

不過這具殘軀的相貌,她還認得出來。

“柳杏杏!”她叫了起來。

柳杏杏彷彿還聽得懂她的叫聲,奇蹟般安靜下來。這片刻的寂靜,讓一梅全身上下,頓時起了一身疙瘩。

柳杏杏極勉強地,用啞得不成樣子的聲音,一字一字,用盡力氣吐出來:“化,解,丹…”說到這裡,就再也沒有聲息。

一梅忽然發現自己的手也在顫抖,她退後了一步,靠近了蘇小英,彷彿這樣可以增加力量。

“她說的是什麼意思?無憂?化解丹?”一梅沒有回答≯前陡然漆黑一片,因為她的火摺子掉在了地上,熄滅了。蘇小英只覺到她彎下了,劇烈地嘔吐起來。

蘇小英嚇了一跳,連忙燃起另一個火摺子,火光照耀之下,她的臉格外蒼白,她已經把胃裡的東西全吐光了,這時正在吐酸水。蘇小英在她背上拍著,道:“你沒事罷?”一梅道:“實在太…噁心…了…”她說完這句話,忍不住,繼續嘔吐起來。

№懷六甲一梅已經洗了整整半個時辰,但是她還是覺得自己身上有一股難聞的怪味,就是柳杏杏的斷肢所散發的味道,這種怪味簡直可怕極了,要比真正的斷肢還要可怕。

於是她又將腦袋整個浸入浴桶,直到憋不過氣,才重新鑽出來。

浴桶裡的水漸漸涼了,一梅嘆了口氣,胡亂擦乾身體,穿好了衣服。她走到外面的時候,蘇小英正蹲在地上吃麵,他竟然吃的很香,好像這碗麵是天底下最好吃的美味。

一梅走到他身邊,在他身上狠狠嗅了嗅,極嚴肅地告誡他道:“你應該去洗個澡。”蘇小英愕然道:“我剛才才洗好的。”一梅肅然搖頭,道:“你身上還是有味道,很濃的味道。”蘇小英嗤笑道:“那是你的鼻子有味道,你鼻子裡面的味道。”說著把手裡的面往她眼前一湊,問道“怎麼樣?也有味道?”一梅認真地聞了聞,道:“有,是人血,麵條裡有人血。這不是鴨血,鴨血沒有這樣腥味,就算它們是鴨血,其中肯定也摻進過人血。”

“人血也是能吃的,”蘇小英道“歃血為盟,喝的就是血酒。”一梅道:“人血可以吃,死人的血卻不能吃,四肢都沒有的死人的血,就更不能吃。”蘇小英忽然覺得肚子有一點不舒服,對眼前這碗麵頓時失去了胃口。

“怎麼著,”他惱怒地道“誠心不讓人吃東西?”一梅毫不愧疚,一本正經地道:“是!”蘇小英一愣,隨後笑了起來,嘲諷道:“殺手一梅,也會害怕死人。”一梅道:“我不是害怕,就是覺得噁心,女人的腸胃常常比你們男人虛弱,難道你不知道嗎?”蘇小英嘲諷道:“別的女人我不知道,你這個女人,臉皮和腸胃都跟鐵一樣,不,也許比鐵還要硬。”一梅張牙舞爪地撲了上去,幸好蘇小英手上的功夫還算不錯,那碗麵條才被僥倖保存下來。

“你幹什麼!”

“蘇小英,你快給我去做飯。”

“這麼晚了做什麼飯,酒館裡買一點吃吃。”

“我只吃你燒的,你燒的最乾淨。”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講究?”

“去不去?”蘇小英嘆了口氣,道:“好的,不過你得先把我放開,我去隔壁郭嬸子那裡兌一點青菜。”一碗小蔥豆腐,一碗清炒筍絲,一鍋青菜火腿湯,這些菜端上來的時候,一梅就覺得有點餓了,她吃的津津有味,一邊假心假意地勸蘇小英“也吃啊”可是等蘇小英想開始吃的時候,桌上就只剩下殘餘的湯水能夠拌飯。

什麼辦法也沒有,蘇小英只能悶頭將就。

吃飽了以後,一梅對蘇小英道:“現在我們來談談柳杏杏。”蘇小英忍不住問道:“能不能讓我先把飯吃掉?”一梅嚴肅地道:“不能。”蘇小英嘆了口氣,只好道:“好罷,你想跟我談什麼?”一梅道:“是什麼人殺了柳杏杏?”

“照我看,”蘇小英含含糊糊地道,一邊稀哩呼嚕把飯扒進嘴裡“是無憂樓主,你沒聽她一聲一聲地叫‘無憂’麼。”一梅皺起眉頭,道:“那麼化解丹又是什麼東西?”蘇小英道:“柳杏杏的手足斷成幾截,如果僅僅想殺人,沒這個殺法。”一梅想了想,道:“你說的沒錯,兇手是在問她一件事。”蘇小英道:“這件事也許跟化解丹有關。”一梅嘆了口氣,道:“可惜我們沒有一點線索,除非我們去找無憂樓主。”蘇小英想了想道:“無憂樓主好像知道很多事。二十年前中州齊樂堂的慘案,據謝遠藍說,他也是唯一的倖存者。”一梅問道:“難道我們真的要找無憂樓主麼?”蘇小英道:“你好像有一點怕他。”一梅嘆了口氣,道:“無憂樓主這個人,似乎沒有人知道他在哪裡,也從來沒有人見過他。你知道,凡是神秘的東西,都叫人覺得有一點畏懼,江湖上的人凡是提起他,都是恭恭敬敬的。據說他的美劍,已經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蘇小英道:“既然他這麼厲害,我們就不要去找他了罷。那個柳杏杏跟你又沒什麼情,還說跟你有仇。倘若管的太多,說不定,淪落到柳杏杏那個下場。”一梅靈靈打了個冷顫,忽然覺得四周陰風陣陣,不有一些骨悚然。

一梅陷入了沉默,過了良久,方道:“想到柳杏杏,我心裡就覺得很怪,一點也不踏實。那個化解丹,我總覺得…要不然這樣罷,咱們走著看,以後要是還有事氟,就去找無憂樓主問個明白。”

“既然如此…”蘇小英嘆了口氣,道“那個時候我只好陪你去了。”

“我就知道,”一梅樂了起來,道“我不會看錯人,你這人還算不錯。”蘇小英道:“嗯,你知道就好了。現在我還要跟你說一件事,你一定不能動。”一梅不一怔,問道:“什麼?”蘇小英道:“剛才你吃的菜,不是我燒的,只不過是從隔壁的酒館裡買來的而已,價錢不貴,一共三十文錢。”一梅一愣,忽然奔了出去,在門口大吐起來。剛剛才吃下去的東西,一時間全部嘔在地上。

蘇小英也一愣,連忙在她背上拍著,安道:“我騙你呢,跟你開玩笑的,你沒見我在廚房忙活了一陣麼…”一梅將肚子裡的東西嘔吐光了,這才回過神來,氣得哇哇大叫:“蘇小英!有你這樣開玩笑的麼!嗯?那個死人有多噁心,難道你不知道?”蘇小英眼睛溜溜地在她身上掃了一圈,疑惑地道:“一梅,你該不會…?”一梅道:“你說什麼?”蘇小英問道:“你自己沒覺麼?”一梅道:“你在說什麼呀?”蘇小英將她一拉,道:“走,去郭大夫那裡,讓他給你瞧瞧。”

“不用看大夫,過幾天,忘掉那個死人就好啦…喂,我跟你走就是了,你別拉我呀,拉拉扯扯,像什麼樣子…”郭少棠的表情變得十分嚴肅,捻鬚沉,竟不說話,他給一梅診了半晌的脈,還沒有收回手的意思。

蘇小英心裡也打起了鼓,小心問道:“郭大夫,沒什麼事罷?”郭少棠抬起臉,肅然道:“怎麼沒事?這回事可大了!”一梅的臉倏然變白,強笑道:“這…這不會罷…?”郭少棠道:“你已經有孕在身,這段時間都要好好的休養。”一梅跳了起來,喊道:“你說什麼!”郭少棠道:“你的脈是喜脈。”一梅不目瞪口呆,脫口道:“怎麼會呢!”隨即將郭少棠的衣襟一扯,道“你不是說笑話罷?啊?”郭少棠面容一整,道:“這種事情怎能說笑?”一梅斷然道:“不可能!”蘇小英竄到一梅面前,對住她的眼睛,大聲道:“怎麼不可能?這種事情,原本就是理所當然,沒有才奇怪!只有你這個傻瓜才會搞不明白。”說著,樂呵呵地對郭少棠道“郭大夫,麻煩你啦!”郭少棠也笑道:“蘇公子,恭喜,恭喜。”一梅低著頭,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什麼事。

從郭少棠家出來,已經是萬籟俱寂的時刻,整個郭家鎮都靜悄悄的。他們走在青石板的街道上,兩個人的腳步聲結合在一起,顯得輕巧而密集,燈籠的微亮拉出兩條並在一起的,長長的影子。

“你說,”一梅緊緊依在蘇小禹邊,忽然低聲問道“我真的有喜了?郭大夫沒可能錯?”蘇小英“嗯”了一聲,道:“不會錯的。”一梅輕輕嘆了口氣,沒頭沒腦的,忽然道:“我的運氣一向很好,好到你本想不出來,我怎麼會這麼運氣。”蘇小英微笑道:“運氣好難道不好麼?”一梅搖頭,低聲道:“我的運氣太好了,我這輩子的福氣已經快用光了,是真的,福氣就跟口袋裡的錢一樣,要細水長的用才不會用光,可惜我的福氣用的太狠,等到用光了,我就會死。”蘇小英猛地駐足,轉頭去看一梅的臉,一梅那並不太美麗的臉在燈籠微光的映照下顯得十分柔和,蘇小英摸了摸她的頭髮,柔聲問道:“你怎麼會有這麼奇怪的想法?”一梅輕嘆道:“你覺得奇怪麼?一點也不奇怪,我說的是真的。”蘇小英道:“好罷,就算你說的是真的。可是你現在用的不是你一個人的福氣,我口袋裡的福氣你也可以拿出來用,用完你自己的,就用我的。”一梅問道:“你的福氣只夠你一個人用,如果我拿來用了,你怎麼辦?”蘇小英微笑道:“你不用想很多,我的運氣一向不好,所以福氣還剩下很多,就算有一天全部用光了,我們就一起去死,那個時候我們應該也都老了,我可沒興趣做老不死,你應該也沒興趣罷。”一梅認真地想了半天。蘇小英笑著推了推她,道:“瞎想什麼呢,燈籠裡的蠟燭都快沒了,快走罷。”一梅反而停下步子,對蘇小英道:“小英,你就像天上憑空掉下來的人,現在你告訴我,你是從哪兒來的?”蘇小英一怔,問道:“你真的想知道?”一梅點了點頭。

蘇小英微微一笑,道:“告訴你就告訴你,這麼認真幹什麼。我父親原來是南都的一個小官,所以我小時候就住在南都翯城。七歲那一年,一場政變,南帝被軟起來。我父親是個儒生,信奉的是忠君一類的調調,你也知道,什麼君君臣臣,”蘇小英說到這裡,嘆了口氣,道“所以我們就被趕出了南都,再後來,我家就散了個光。人一散,自然連家也沒了。”一梅不有些侷促,歉意道:“我只是隨便問問。”蘇小英道:“不要緊。”一梅想了想,補充道:“人總有倒黴的時候,你別往心裡去。”這句話算是安他。

蘇小英抬頭看了她一眼,道:“風水輪轉,這個我倒是很看得開。”一梅道:“就是這個話,你還算是個聰明人。”蘇小英道:“多謝。”一梅道:“不用。”蘇小英道:“現在我跟你說了,你也跟我說說你。比如你身上那個記號…”一梅忽然叫了起來:“沒什麼好說的!我就是不告訴你!”蘇小英抓了抓腦袋道:“這樣太不公平了罷。”一梅將眼睛湊近了他的臉,笑眯眯地道:“你還指著我給你生孩子哪,現在我說怎麼樣,就是怎麼樣,難道不是麼?”蘇小英忍不住道:“一梅,你也太狡猾了罷。”一梅嘿嘿一笑。這時前面燈影閃閃,岔路上走過來一個四十幾歲的漢子,布衣裳,身材壯實,看見蘇小英與一梅,打了個招呼:“你們也這麼晚回家呀!”蘇小英認得是隔壁的郭大叔,笑道:“咱們看大夫去了,她有喜了。”郭大叔微微愣神,隨即哈哈大笑起來,道:“好好好,你們兩口子年紀也不輕啦,是該有了,是該有了!”一梅嘿嘿笑道:“郭大叔,外面輸錢了罷,剛才還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郭大叔嘆了口氣,道:“別提了,回去我家裡那口子,不知道怎麼跟我鬧呢。不過今天我把你的事一說,她奔也一樂,就完事了!”說著又笑起來,道“我先走了,你們小兩口不知道多少話得說呢。”他剛剛說完,忽然頓住步子,疑惑地朝前面看去。

只見青石板的小路正中,一個玉樹臨風的青年,靜靜站在那裡。微弱的燈光之下,他的臉藏在陰影裡面,看不清楚表情。他站得很直,夜風吹起了他的衣衫,他卻紋絲不動。

一梅道:“是你?”那青年靜靜道:“是我。”一梅道:“你不是已經走了麼,難道你還要找我報仇?”那青年淡淡道:“現在有一些事比報仇還重要,你說呢?”蘇小英嘆了口氣,道:“行啦,傅待月,上我家坐坐。不過我們可沒有好茶好酒招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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