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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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黃昏。

夕陽斜斜的從玻璃門外了進來,在藍的地毯上投下一道淡淡的光帶。

“雲濤畫廊”的咖啡座上幾乎都坐滿了人,空氣中瀰漫著濃郁而香醇的咖啡味。夕陽在窗外閃爍,似乎並不影響這兒的客人們喁喁細語或闊論高談,牆上掛滿的油畫也照舊引著人們的注意和批評。看樣子,天並不完全屬於郊外的花季,也屬於室內的溫馨。賀俊之半隱在櫃檯的後面,斜倚在一張舒適的軟椅中,帶著份難以描述的,近乎落寞的覺:望著大廳裡的人群,望著卡座上的情侶,望著那端盤端碗、川不息的服務小姐們。他奇怪著,似乎人人興高彩烈,而他卻獨自消沉。事實上,他可能是最不該消沉的一個,不是嗎?

“如果不能成為一個畫家,最起碼可以成為一個畫商!如果不能成為一個藝朮家,最起碼可以成為一個鑑賞家!”這是他多年以前就對自己說過的話。

“藝朮”要靠天才,不能完全靠狂熱。年輕的時候,他就發現自己只有狂熱而缺乏天才,他用了很長久的時間才強迫自己承認這一點。然後面對現實的去賺錢,經商,終於開了這家“雲濤畫廊”不止賣畫,也附帶賣咖啡和西點,這是生意經。人類喜歡自命為騒人雅士,在一個畫廊裡喝咖啡,比在咖啡館中喝咖啡更有情調。何況“雲濤”確實佈置得雅緻而別出心裁,又不像一般咖啡館那樣黑鎊鎊暗沉沉。於是,自從去年開幕以來,這兒就門庭若市,成為上社會的聚集之所,不但咖啡座的生意好,畫的生意也好,不論一張畫標價多高,總是有人買。於是,畫家們以在這兒賣畫為榮,有錢的人以在這兒買畫為樂。

“雲濤那兒賣的畫嘛,總是第一的!”這是很多人掛在嘴邊的話。賀俊之,他沒有成為畫家,也沒有成為藝朮家,卻成了一個很成功的,他自己所說的那個“最起碼!”

“雲濤”是成功了,錢也越賺越多,可是,這份“成功”卻治療不了賀俊之的孤寂和寥落。在內心深處,他到自己越來越空泛,越來越虛浮,像一個氫氣球,虛飄飄的懸在半空,那樣不著邊際的浮蕩著,氫氣球只有兩種命運,一是破裂,一是洩氣。他呢?將面臨哪一種命運?他不知道。只依稀恍惚的到,他那么迫切的想抓住什么,或被什么所抓住。

氣球下面總該有繩子,繩子的盡頭應該被抓得緊緊的。可是,有什么力量能抓住他呢?雲濤?金錢?虛浮的成功?自己的“最起碼?”還是那跟他生兒育女,同甘共苦了二十年的婉琳,或是年輕的子健與柔?不,不,這一切都抓不住他,他仍然在虛空裡飄蕩,將不知飄到何時何處為止。

這種覺是難言的,也沒有人能瞭解的。事實上,他覺得現代的人,有“覺”的已經很少了,求“瞭解”更是荒謬!朋友們會說他:“賀俊之!你別貪得無厭吧!你還有什么不滿足?成功的事業,賢慧的太太,優秀的兒女,你應有盡有!你已經佔盡了人間的福氣,你還想怎么樣?如果連你都不滿足,全世界就沒有該滿足的人了!”是的,他應該滿足。可是“應該”是一回事,內心的觸卻是另外一回事。

覺”是一種象的東西,它不會和你講道理。反正,現在,他的人雖然坐在熱鬧的“雲濤”裡,他的神卻像個斷了線的氫氣球,在虛空中不著邊際的飄蕩。

電動門開了,又有新的客人進來了。他下意識的望著門口,忽然覺得眼前一亮。一個年輕的女人正走了進來,夕陽像一道探照燈,把她整個籠罩住。她穿著件深藍的套頭衣,一條繡了小花的牛仔褲,披著一肩長髮,滿身的灑脫勁兒。那落的餘暉在她的髮際鑲了一條金邊,當玻璃門闔上的一剎那,無數反的光點像雨珠般對她肩上墜落──好一幅動人的畫面!賀俊之深了口氣!如果他是個畫家,他會捉住這一剎那。但是,他只是一個“最起碼!”那女人徑直對著櫃檯走過來了,她用手指輕敲著檯面,對那正在煮咖啡的小李說:“喂喂,你們的經理呢?”

“經理?”小李怔了一下:“哪一位經理?張經理嗎?”

“不是,是叫賀俊之的那個!”哦,賀俊之一愣,不自的從他那個半隱藏的角落裡站了起來,望著面前這個女人:完全陌生的一張臉。一對閃亮的眼睛,直的鼻樑,和一張小巧的嘴。並不怎么美,只是,那眼底眉梢,有那么一股飄逸的韻味,使她整張臉都顯得生動而明媚。應該是夕陽幫了她的忙,浴在金的陽光下,她確實像個閃亮的發光體。

賀俊之走了過去。

“請問你有什么事?”他問,微笑著。

“我就是賀俊之。”

“哦!”那女人揚了揚眉,有點兒驚訝。然後,她那對閃爍的眸子就毫無顧忌的對他從頭到腳的掠了那么一眼。這一眼頂多只有兩三秒鐘,但是,賀俊之卻到了一陣灼灼人的力量,覺得這對眼光足以衡量出他的輕重。

“很好,”她說:“我就怕撲一個空。”

“貴姓?”他禮貌的問。

“我姓秦。”她笑了,嘴角向上一彎,竟有點兒嘲的味道。

“你不會認得我。”她很快的說:“有人告訴我,你懂得畫,也賣畫。”

“我賣畫是真的,懂得就不敢說了。”他說。

她緊緊的盯了他一眼,嘴角邊的嘲更深了。

“你不懂得畫,如何賣畫?”她咄咄人的問。

“賣畫並不一定需要懂得呀!”他失笑的說,對這女人有了一份好奇。

“那么,你如何去估價一幅畫呢?”她再問。

“我不估價。”他微笑著搖搖頭。

“只有畫家本人能對自己的畫估價。”她望著他,嘴邊的嘲消失了。她的眼光深不可測。

“你這兒的畫都是寄售的?”她掃了牆上的畫一眼。

“是的,”他凝視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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