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一時繳得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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廚下壽麵點心添換,一齊拿上來。眾人才吃酒,只見來安拿進盒兒來說:“應保送人情來了。”西門慶叫月娘收了。

就教來安:“送應二孃帖兒去,就請你應二爹和大舅來坐坐。我曉的他娘子兒,明也是不來,請你二爹來坐坐罷,改回人情與他就是了。”來安拿帖兒同應保去了。

西門慶坐在上面,不覺想起去年玉樓上壽還有李大姐,今妾五個,只少了他,由不得心中痛酸,眼中落淚。不一時,李銘和兩個小優兒進來了,月娘吩咐:“你會唱‘比翼成連理’不會?”韓佐道:“小的記得。”才待拿起樂器來彈唱,被西門慶叫近前,吩咐:“你唱一套‘憶吹簫’我聽罷。”兩個小優連忙改調唱《集賢賓》“憶吹簫,玉人何處也。”唱了一回,唱到“他為我褪湘裙杜鵑花上血”潘金蓮見唱此詞,就知西門慶念思李瓶兒之意。

及唱到此句,在席上故意把手放在臉兒上,這點兒那點兒羞他,說道:“孩兒,那裡豬八戒走在冷鋪中坐著…你怎的醜的沒對兒!一個後婚老婆,又不是女兒,那裡討‘杜鵑花上血’來?好個沒羞的行貨子!”西門慶道:“怪奴才,聽唱罷麼,我那裡曉得什麼。單管胡枝扯葉的。”只見兩個小優又唱到:“一個相府內懷女,忽剌八拋去也。我怎肯恁隨,又去把牆花亂折!”那西門慶只顧低著頭留心細聽。須臾唱畢,這潘金蓮就不憤他,兩個在席上只顧拌嘴起來,月娘有些看不上,便道:“六姐,你也耐煩,兩個只顧強什麼?

楊姑和他大妗子丟在屋裡,冷清清的,沒個人兒陪他,你每著兩個進去陪他坐坐兒,我就來。”當下金蓮和李嬌兒就往房裡去了,不一時,只見來安來說:“應二孃帖兒送到了,二爹來了,大舅便來。”西門慶道:“你對過請溫師父來坐坐。”因對月娘說:“你吩咐廚下拿菜出來,我前邊陪他坐去。”又叫李銘:“你往前邊唱罷。”李銘即跟著西門慶出來,到西廂房內陪伯爵坐的。又謝他人情:“明請令正好歹來走走。”伯爵道:“他怕不得來,家下沒人。”良久,溫秀才到,作揖坐下。

伯爵舉手道:“早晨多有累老先生。”溫秀才道:“豈敢。”吳大舅也到了,相見讓位畢,一面琴童兒秉燭來,四人圍暖爐坐定。來安拿盛案酒擺在桌上。

伯爵燈下看見西門慶白綾襖子上,罩著青緞五彩飛魚蟒衣,張牙舞爪,頭角崢嶸,揚須鼓鬣,金碧掩映,蟠在身上,唬了一跳,問:“哥,這衣服是那裡的?”西門慶便立起身來,笑道:“你每瞧瞧,猜是那裡的?”伯爵道:“俺每如何猜得著。”西門慶道:“此是東京何太監送我的。我在他家吃酒,因害冷,他拿出這件衣服與我披。這是飛魚,因朝廷另賜了他蟒龍玉帶,他不穿這件,就送我了,此是一個大分上。”伯爵極口誇道:“這花衣服,少說也值幾個錢兒。此是哥的先兆,到明高轉做到都督上,愁沒玉帶蟒衣?何況飛魚!只怕穿過界兒去哩!”說著。

琴童安放鍾箸,拿酒上來。李銘在面前彈唱。伯爵道:“也該進去與三嫂遞杯酒兒才好,如何就吃酒?”西門慶道:“我兒,你既有孝順之心,往後邊與三嫂磕個頭兒就是了,說他怎的?”伯爵道:“磕頭到不打緊,只怕惹人議論我做大不尊,到不如你替我磕個兒罷。”被西門慶向他頭上打了一下,罵道:“你這狗才,單管恁沒大小!”伯爵道:“有大小到不教孩兒們打了。”兩個戲說了一回,琴童拿將壽麵來,西門慶讓他三人吃。自己因在後邊吃了,就遞與李銘吃。那李銘吃了,又上來彈唱。伯爵叫吳大舅:“吩咐曲兒叫他唱。”大舅道:“不要索落他,隨他揀的唱罷。”西門慶道:“大舅好聽《瓦盆兒》這一套。”一面令琴童斟上酒,李銘於是箏排雁柱,款定冰弦,唱了一套“叫人對景無言,終減芳容”下邊去了。

只見來安上來稟說:“廚子家去,請問爹,明叫幾名答應?”西門慶吩咐:“六名廚役、二名茶酒,酒筵共五桌,俱要齊備。”來安應諾去了。

吳大舅便問:“姐夫明請什麼人?”西門慶悉把安郎中作東請蔡九知府說了,吳大舅道:“既明大巡在姐夫這裡吃酒,又好了。”西門慶道:“怎的說?”吳大舅道:“還是我修倉的事,要在大巡手裡題本,望姐夫明說說,教他青目青目,到年終考滿之時保舉一二,就是姐夫情分。”西門慶道:“這不打緊。大舅明寫個履歷揭帖來,等我取便和他說。”大舅連忙下來打恭。伯爵道:“老舅,你老人家放心,你是個都主子,不替你老人家說,再替誰說?管情消不得吹噓之力,一箭就上垛。”前邊吃酒到二更時分散了,西門慶打發李銘等出門,就吩咐:“明俱早來伺候。”李銘等應諾去了。

小廝收進傢伙,上房內擠著一屋裡人,聽見前邊散了,都往那房裡去了,卻說金蓮,只說往他屋裡去,慌的往外走不迭。不想西門慶進儀門來了。

他便藏在影壁邊黑影兒裡,看著西門慶進入上房,悄悄走來窗下聽覷,只見玉簫站在堂屋門首,說道:“五娘怎的不進去?”又問:“姥姥怎的不見?”金蓮道:“老行貨子,他害身上疼,往房裡睡去了。”良久,只聽月娘問道:“你今怎的叫恁兩個新小王八子?唱又不會唱,只一味‘三梅花’。”玉樓道:“只你臨了教他唱‘鴛鴦浦蓮開’,他才依了你唱。好兩個猾小王八子,不知叫什麼名字,一在這裡只是頑。”西門慶道:“一個叫韓佐,一個叫邵謙。”月娘道:“誰曉的他叫什麼謙兒李兒!”不防金蓮躡足潛蹤進去,立在暖炕兒背後,忽說道:“你問他?正經姐姐吩咐的曲兒不叫他唱,平白鬍枝扯葉的教他唱什麼‘憶吹簫’,支使的小王八子亂騰騰的,不知依那個的是。”玉樓“噦”了一聲,扭回頭看見是金蓮,便道:“這個六丫頭,你在那裡來?猛可說出話來,倒唬我一跳。單愛行鬼路兒。你從多咱走在我背後?”小玉道:“五娘在三娘背後,好少一回兒。”金蓮點著頭兒向西門慶道:“哥兒,你膿著些兒罷了,你那小見識兒,只說人不知道。他是甚‘相府中懷女’?他和我都是一般的後婚老婆。什麼他為你‘褪湘裙杜鵑花上血’,三個官唱兩個喏,誰見來?孫小官兒問朱吉,別的都罷了,這個我不敢許。

可是你對人說的,自從他死了,好應心的菜兒也沒一碟子兒。沒了王屠,連吃豬!你逐只[口]屎哩?俺們便不是上數的,可不著你那心罷了,一個大姐姐這般當家立紀,也扶持不過你來,可可兒只是他好。他死,你怎的不拉住他?當初沒他來時,你怎的過來?如今就是諸般兒稱不上你的心了。

題起他來,就疼的你這心裡格地地的!拿別人當他,借汁兒下面,也喜歡的你要不的。只他那屋裡水好吃麼?”月娘道:“好六姐,常言道:好人不長壽,禍害一千年。自古鏇的不圓砍的圓。你我本等是遲貨,應不上他的心,隨他說去罷了。”金蓮道:“不是咱不說他,他說出來的話灰人的心。只說人憤不過他。”那西門慶只是笑,罵道:“怪小婦兒,胡說了你,我在那裡說這個話來?”金蓮道:“還是請黃內官那,你沒對著應二和溫蠻子說?怪不的你老婆都死絕了,就是當初有他在。

也不怎麼的。到明再扶一個起來,和他做對兒就是了,賊沒廉恥撒基的貨!”說的西門慶急了,跳起來。

趕著拿靴腳踢他,那婦人奪門一溜煙跑了,這西門慶趕出去不見他,只見梅站在上房門首,就一手搭伏梅肩背往前邊來。月娘見他醉了。

巴不的打發他前邊去睡,要聽三個姑子宣卷。於是教小玉打個燈籠,送他前邊去。金蓮和玉簫站在穿廊下黑影中,西門慶沒看見,逕走過去。玉簫向金蓮道:“我猜爹管情向娘屋裡去了。”金蓮道:“他醉了,快發訕,由他先睡,等我慢慢進去。”這玉簫便道:“娘,你等等,我取些果子兒捎與姥姥吃去。”於是走到房內,拿些果子遞與婦人,婦人接的袖了,一直走到他前邊,只見小玉送了回來,說道:“五娘在那邊來?爹好不尋五娘。”金蓮到房門首,不進去,悄悄向窗眼望裡張覷,看見西門慶坐在上,正摟著梅做一處頑耍。恐怕攪擾他,連忙走到那邊屋裡,將果子付秋菊。因問:“姥姥睡沒有?”秋菊道:“睡了一大回了。”金蓮囑咐他:“果子好生收在揀妝內。”又復往後邊來,只見月娘、李嬌兒、孟玉樓、西門大姐、大妗子、楊姑娘,並三個姑子帶兩個小姑子,坐了一屋裡人。

薛姑子便盤膝坐在月娘炕上,當中放著一張炕桌兒,炷了香,眾人都圍著他,聽他說佛法,只見金蓮笑掀簾子進來,月娘道:“你惹下禍來,他往屋裡尋你去了。

你不打發他睡,如何又來了?我還愁他到屋裡要打你。”金蓮笑道:“你問他敢打我不敢?”月娘道:“你頭裡話出來的忒緊了。

他有酒的人,一時得惱了,不打你打狗不成?俺每倒替你捏兩把汗,原來你到這等潑皮。”金蓮道:“他就惱,我也不怕他,看不上那三等兒九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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