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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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上帝!”他喃喃地說歡喜若狂地認出來她那披著淡黃
頭的小臉那張臉上現在帶著一副特別認真的、甚至是嚴肅的表情。他並沒有吩咐雪橇停下來就跑回到她旁邊。
“那麼已經有兩個鐘頭了?就是這麼長嗎?”她問。
“你應該去找彼得·德米特里奇但是不要催促他。再到藥房買點鴉片。”
“這麼說你認為會很順利嗎?上帝憐憫我們救救我們吧!”列文說看見自己的馬由大門裡駛出來。跳上雪橇坐到庫茲馬旁邊他吩咐把車駛到醫生那裡去。
十四醫生還沒有起僕人說他睡得很遲吩咐過不要叫醒他不過他不久就會起來的。那個僕人正在擦燈罩似乎全神貫注在這項工作上。那僕人對燈罩的聚
會神和對列文家生的事的漠不關心最初曾使列文大吃一驚但是反過來一想他立刻明白沒有人知道而且也沒有人應當知道他的心情因此越需要從容、沉著和堅定地行動好打破這堵冷淡的牆壁和達到目的。
“不要慌忙不放過任何機會。”他暗自說覺到為對付當前的一切事情他的體力和注意力越來越旺盛。
聽到醫生還沒有起列文想起了各種各樣的辦法最後決定這麼辦:庫茲馬拿著字條去請另外一個醫生他親自到藥房去買鴉片;如果他回來的時候醫生還沒有起
那麼他就賄賂僕人如果行不通的話他就使用武力無論如何也要把醫生喚醒。
在藥房裡有一個瘦骨嶙峋的藥劑師帶著同那位僕人擦燈罩的時候一模一樣的漠不關心的神情正給一個站在那裡等待的馬車伕包藥粉不肯賣給列文鴉片。極力不要急也不要脾氣列文說出醫生和接生婆的名字說明為什麼需要鴉片極力說服藥劑師賣給他一些。藥劑師用德語問了問可不可以出賣獲得了屏風後面什麼人的許可就拿出一隻玻璃瓶和一隻漏斗慢條斯理地由大玻璃瓶裡往小玻璃瓶裡倒貼上商標儘管列文懇求他不要如此還是封上了瓶口而且幾乎還要包紮起來。列文忍受不住了;他果斷地從那人手裡一把將瓶子奪過來就從玻璃大門中衝出去了。醫生還沒有起來而那位僕人現在正忙著鋪地毯不肯去喚醒他。列文從從容容地取出一張十盧布的鈔票慢
地但是卻不
費時間一邊把鈔票遞過去一邊解釋說彼得·德米特里奇醫生(以前在列文眼中看來那麼微不足道的彼得·德米特里奇現在在他看來有多麼偉大和了不起啊!)答應過隨時出診他一定不會生氣的因此一定要立刻把他喚醒。
那僕人滿口答應了走上樓去請列文到候診室去。
列文可以聽到門那邊醫生的咳嗽聲、走動聲、漱洗聲和談話聲。三分鐘過去了;而在列文看來好像過了一個多鐘頭了。他再也等待不下去了。
“彼得·德米特里奇!彼得·德米特里奇!”他在敞開的門口用哀求的聲調呼喊。
“看在上帝的面上原諒我吧!
…
您就這樣接見我吧!已經過了兩個鐘頭了…”
“馬上就來!馬上就來!”一個聲音回答說列文聽出醫生在一邊說一邊微笑大為詫異了。
“再待一會!”
“馬上就來!”又過了兩分鐘醫生還在穿皮靴;又過了兩分鐘醫生還在穿衣服和梳頭。
“彼得·德米特里奇!”列文又用哀求的聲調說但是正在這時醫生出來了已經穿好衣服和梳好頭。
“這些人真沒有良心”列文暗自想道。
“我們都快死了而他還在梳頭。”
“早安!”醫生說伸出手來好像在用他的泰然自若的神情取笑他一樣。
“不要慌!怎麼樣?”極力儘可能地說得分毫不差列文開始敘述他子的情況的一切不必要的細節說著說著就不斷住了嘴懇求醫生立刻跟他去。
“不要這麼慌。要知道您沒有經驗。我確信用不著我的不過我答應過您如果您願意的話我就去。但是不要著急。
請坐;您不喝杯咖啡嗎?”列文看他一眼似乎在詢問他是否在嘲笑他一樣。但是醫生並沒有取笑他的意思。
“我知道我知道”醫生微笑著說。
“我自己也是成了家的人。我們這些做丈夫的在這種關頭是最可憐的人了。我有個病人她丈夫一到這種場合總跑到馬棚裡去。”
“不過您認為怎麼樣彼得·德米特里奇?您認為一切都會很順利嗎?”
“從一切症狀看來情況很好哩。”
“那麼您馬上就來嗎?”列文說怒衝衝地望著端咖啡進來的僕人。
“再過一個鐘頭吧。”
“不請您慈悲吧!”
“哦那麼讓我喝完咖啡吧。”醫生開始喝咖啡。兩個人都默不作聲。
“土耳其人被打得落花水!您讀過昨天的電訊嗎?”醫生說咀嚼著麵包。
“不我受不了啦!”列文說跳起來。
“那麼您再過一刻鐘就來?”
“再過半點鐘。”
“實話嗎?”列文回到家裡恰恰和公爵夫人同時到達他們一齊走到寢室門口。公爵夫人眼淚盈眶兩手直顫抖。她一見列文就擁抱住他哭出聲來。
“怎麼樣我親愛的麗莎韋塔·彼得羅夫娜?”她追問一把抓住帶著喜氣洋洋而又焦慮不安的神情走過來的接生婆的手。
“情況很好”她說。
“您去勸她躺下來。那樣她就會舒服一些了。”從他醒來和明白是怎麼回事的那一瞬起列文就準備好忍受將要來臨的一切決不胡思亂想決不妄加猜測堅決壓抑著心上的千頭萬緒下定決心不擾亂他子的心情相反的卻要安
和鼓起她的勇氣。甚至不允許自己想一想將要生什麼事將要落個什麼結局從他打聽這種事情一般會持續多久來判斷列文作好了心理準備決心忍耐和控制自己的情緒五個鐘頭的光景這一點他覺得自己還是辦得到的。但是他從醫生那裡回來又看到她的痛苦的時候他就越來越頻繁地念叨這些話:“上帝饒恕我們救救我們吧!”一邊嘆息著昂著頭唯恐他忍受不住以致於不是淚
滿面就是跑掉。他覺得痛苦得不得了。可是才過了一個鐘頭。
但是過了一個鐘頭又過了一個鐘頭兩個鐘頭三個鐘頭連他給自己定下的容忍的最大限度——五個鐘頭——也過去了但是情況依然如故;他繼續忍耐著因為除了忍耐沒有別的辦法;隨時隨刻都覺著他已經達到了忍耐的極限他的心馬上就要痛苦得爆裂開了。
但是一分鐘一分鐘地過去過了好幾個鐘頭又過了好幾個鐘頭而他的痛苦和驚懼也越增長越緊張了。
那種少了它就什麼都不能想像的生活常軌對列文說已經不存在了。他失去了時間觀念。有時候幾分鐘——當她把他叫到身邊他握住她那忽而特別用力緊握住他的手忽而又把他的手推開的潤的手的那幾分鐘——他覺得好像是好幾點鐘;有時候好幾個鐘頭又好像是幾分鐘。當麗莎韋塔·彼得羅夫娜請他在屏風後點上一支蠟燭的時候他吃了一驚那時他才知道已經是黃昏五點鐘了。如果告訴他現在僅僅是上午十點鐘他也不會奇怪的。他不大知道那時他在什麼地方就像他不大知道情況如何那一切生在什麼時間一樣。他看見她的燒的面孔有時
神恍惚痛苦不堪有時微笑著極力安
他。他也看見公爵夫人滿臉通紅緊張不堪灰白的鬈披散著拚命忍住眼淚咬著嘴
;他也看見多莉也看見
著
雪茄煙的醫生和臉上帶著堅定、果斷和鎮靜神情的麗莎韋塔·彼得羅夫娜還有在大廳裡踱來踱去、皺緊眉頭的老公爵。但是他們是怎麼來的又是怎麼去的他們在什麼地方他卻一點也不知道。公爵夫人一會兒跟醫生在寢室裡一會兒又在書房裡那裡突然出現了一張擺好了的飯桌;隨後又不是她在那裡卻是多莉了。後來列文記起他們派他到什麼地方去過。有一次叫他去搬一張桌子和一張沙。他很熱心地幹著相信為了她這是必不可少的但是後來才現原來是為他自己準備睡覺的地方。隨後又打他到書房去問醫生什麼事情。醫生回答了接著就談起市議會的混亂狀態。後來又派他到公爵夫人的寢室裡去取一個鍍金的白銀衣飾的聖像他和公爵夫人的老女僕爬到一個食櫥上去取聖像他把一盞小燈打碎了那位老僕人極力安
他不要為了他
子和那盞燈著急他把聖像拿來放在基蒂的頭前小心地從枕頭後面
進去。但是這一切在什麼時候什麼地點為什麼做的他卻不知道了。他也不明白為什麼公爵夫人拉住他的手憐憫地望著他懇求他鎮靜;也不明白為什麼多莉勸他吃點東西把他從房裡引出去;也不明白為什麼連醫生都嚴肅而同情地望著他給他喝了點藥水。
他只知道和覺到現在生的和一年前在省城的旅館裡在他哥哥尼古拉臨死的病
前所生的情況很相似。不同的只是那是喪事而這是喜事。但是那件喪事和這件喜事一樣都越出了生活常軌;這些正像
常生活裡的孔隙透過這些孔隙隱隱約約
出了一種崇高的境界。而且像那種情形一樣現在生的一切都來得那麼難過痛苦不可思議;在觀看它的時候也像那時一樣心靈翱翔而上升到了從來也想不到的絕頂那是理智所無法達到的。
“上帝饒恕我們救救我們吧!”他接連不斷地暗自唸叨儘管他長期完全疏遠了宗教然而他正像童年和少年時代那樣單純而虔誠地向上帝呼籲。
整個時間裡他輪地處在兩種截然不同的心境中。一種心境是不在她跟前的時候:當他同那位一
接著一
地
著
雪茄煙、又把菸頭在盛滿菸灰的菸缸邊上
滅的醫生多莉還有公爵在一起聊著午餐政治或者瑪麗亞·彼得羅夫娜的疾病的時候列文突然間暫時完全遺忘了生的事情如夢方醒一樣;另外一種心境是在她跟前在她的枕頭邊他的心痛苦得要破裂而又沒有破裂他不斷禱告上帝的時候。每一次寢室裡傳來叫聲就把他從暫時的
神恍惚中喚醒過來於是他又陷入最初纏住他的奇怪的
惘心情中:每一次他一聽到尖叫聲就跳起來跑去為自己辯護但是半路上就記起並不是他的過錯他渴望保護她和幫助她。但是一看見她又
到自己愛莫能助的時候他就害怕起來於是祈禱說:“上帝饒恕我們救救我們吧!”時間拖得越久這兩種心情就越強烈;不在她跟前他變得更鎮靜了完全忘了她而在她面前的時候她的痛苦和他的愛莫能助的心情就越沉重了。他跳起來想跑到什麼地方去但是卻跑到她那裡去了。
有時候當她幾次三番呼喚他的時候他就責備她。但是一看見她的溫柔的笑容聽見她說:“我把你折磨壞了”於是他就怪罪上帝;但是一想到上帝他立刻就又祈求上帝饒恕和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