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子-2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某一下午三點鐘左右,在去“鎮筸”已有了五十里左右的新寨苗鄉山路上,有兩匹健壯不凡的黑
牲口,馱了兩個男子,後面還跟了兩個僕人。那兩匹黑馬配上鏤銀鑲牙的
美鞍子,赭
柔軟的韉皮,白銅的嚼口,紫銅的足鐙。牲口上馱了兩個像貌不同的男子,默默的向邊境走去。兩匹馬先是前後走著,到後來路寬了一點,後邊那匹馬便上前了一點,再到後來兩匹便並排走了。
稍前那匹馬,在那小而馴耐勞的雲南種小馬背上,坐的是一個紅臉微胖中年男子,年紀約五十歲上下。從穿著上,從派頭上,從別的方面,譬如說,即從那擱在紫銅馬足鐙上兩隻很體面的野豬皮大靴子看來,也都證明到這個有身分的人物,在任何聚落裡,皆應是一地之長。稍後一點,是一個年在三十左右的城中紳士。這人和他的同伴比起來顯得瘦了一些,騎馬姿勢卻十分優美在行。這人一望而知就是個城裡人,生活在城中很久,故湘西高原的風
,在這城裡人的臉上同手上,皆以一種不同顏
留下一個記號,臉龐和手臂,反而似乎比鄉下人更黑了一點。按照後面這個人物身分看來,則這男子所受的教育,使他不大容易有機會到這邊僻地方來,和一位有酋長風範的人物同在一處。××的軍官是常常有下鄉的,這人又決不是一個軍官。顯然的,這個人在路上觸目所見,一切皆不習慣,皆不免發生驚訝,故長途跋涉,疲勞到這個男子的身心,卻因為一切陌生,觸目成趣,常常
出微笑,極有興致似的,去注意聽那個同伴談話。
那時正是八月時節,一個山中的新秋,天氣晴而無風。地面一切皆顯得飽滿成。山田的早稻已經割去,只留下一些白
的
株。山中楓樹葉子同其他葉子尚未變
。遍山桐油樹果實大小如拳頭,美麗如梨子。路上山果多黃如金子紅如鮮血,山花皆五
奪目,遠看成一片錦繡。
路上的光景,在那個有教育的男子頭腦中不斷的喚起驚訝的印象。曲折無盡的山路,一望無際的樹林,古怪的石頭,古怪的山田,路旁斜坡上的人家,以及從那些低低屋簷下面,出一個微笑的臉兒的小孩們,都給了這個遠方客人嶄新的興味。
看那一行人所取的方向,極明白的,他們今天是一早從大城走來,卻應當把一頓晚飯同睡眠,在邊境礦場附近安頓的。
這種估計並沒有多少錯誤。這個一方之長的寨主,是正將接待他的朋友,到他那一個寨上去休息的。因為兩匹馬已並排走去,那風儀不俗的本地重要人物說話了。
“老師,你一定很累了!”另一個把頭搖搖,卻微笑著。
那人便又接到說“老師,讀佛家所著的書,走××地方的路,實在是一種討厭的事,我以為你累了!”城裡那一個人回答這種詢問“總爺,我完全不累。在這段長長的路上,看到那麼多新鮮東西,我眼睛是快樂的,聽到你說那麼多智慧言語,我耳朵是快樂的。”說過後自己就笑了。因為對比的言語,一種新的風格的談話,已給這城市裡人清新的趣味,同伴說了很久,自己卻第一次學到那麼說了。
在他們的談話中,一則因為從遠處來,一則因為是一地之長,那麼互相尊敬到對面的身分,被稱作“老師”同“總爺”卻用了異常親切的口吻說到一切。那個城市中人,大半天來就對於同伴的說話,到最大的興味,第一次摹仿並不失敗,於是第二次摹仿那種口吻,說到關於路的遠近。他說:“總爺,你是到過京裡的,北京計算錢的數目,同你們這一邊計算路程,都象不大準確。”那個總爺對這問題解釋了下面的話“老師,你說的對。
這兩處的兩樣東西,都有點兒古怪。這原因只是那邊為皇帝所管,我們這邊卻歸天王所管。都會上錢太重要,所以在北京一個錢算作十個;這鄉下路可太多了一點,所以三里路常常只算作一里。…另外說來,也是天王要我們‘多勞苦少居功’的意思。這意思我完全同意!我們這裡多少事全由神來很公正的支配,神的意思從不會和皇帝相同的!
““你那麼說來,你們這裡一切都不同了!”
“是的,可以說有許多事常常不同。你已經看過很多了。
再說“那總爺說時用馬鞭指到路旁一堆起虎斑花紋紅的草,”老師,你瞧,這個就將告給你野蠻地方的意義。這顏
值得稱讚的草,它就從不許人用手去摸它折它。它的毒會咬爛一個人的手掌,卻美麗到那種樣子。
““美麗的常常是有毒的,這句格言是我們城中人用慣了的。”
“是的,老師,我們也有一句相似的格言,說明這種真理。”
“這原是一句城裡人平常話,恰恰適用到總爺所說的毒草罷了。至於別的…譬如說,從果樹上摘下的果子,從人口中聽到的話,決不會成為一種毒藥!”總爺最先就明白了城裡人對於談話,無有不為他那辭令拜倒的。聽到這種大膽的讚美,他就笑了一下。這個在堡寨六十里內極有身分的人物,望到年紀尚青的遠客,想起另外一點事情了。
“老師,你的說明不很好。我仍然將擁護那一句格言。照我的預,你到了那邊,你會自己否認你這個估計的不當。言語實在就是一種有毒的東西!你那麼年青,一到了那裡,就不免為一些女孩子口裡唱出的歌說出的話中毒發狂。我那堡子上的年輕女人,恰恰是那麼美麗,也那麼十分有毒的!”城市中人聽到這個稍帶誇張的敘述,就在馬上笑著“那好極了!好燒酒能夠醉人,好歌聲也應當使人大醉;這中毒是理所當然的。”
“好看草木不通咬爛手掌,好看女人可得咬爛年青人心肝。”
“總爺,這個不壞。到了這兒,既然已經讓你們這裡的高山闊澗,勞累到我這城市中人的筋骨,自然也就不能拒絕你們這地方的女孩子,用白臉紅困苦到我的靈魂!”
“是的,老師。我相信你是有勇氣的,但我擔心到你的勇氣只能支持一時。”
“鄉下人照例不怕老虎,城裡人也照例不怕女人。我願意有一個機會,遇到那頂危險的一個。”
“是的,老師。假若存心打獵,原應當打那極危險的老虎。”
“不過她們情怎麼樣?”
“壟上的樹木,高低即或一樣,各個有不相同的心。”
“她們對於男子,危險到什麼情形,我倒願意聽你說說。”
“愛你時有娼的放蕩,不愛你時具命婦的莊嚴。”
“這並不危險!愛人時忘了她自己,不愛人時忘了那男子,多麼公平和貞潔!”
“是的,老師,這是公平的。倘若你的話可以適用到這些女孩子方面,同時她們還是貞潔的。但一個男子,一個城裡人,照我所知,對於這種個常常不能同意。”
“我想為城裡人而抗議,因為在愛情方面,城裡人也並就不缺少那種尊敬女子自由的習慣。”
“是的,一面那麼尊敬,一面還是不能忍受。照龍朱所說,鎮筸女子是那麼的:朱華不覺得驕人,白不能夠憐人。意思是有愛情時她不驕傲,沒有愛情時她不憐憫。女孩子們對於愛情的觀念,容易苦惱到你們年青男子。”